完全变态发育

猝不及防的雨，哭湿了燥热的柏油路。大街小巷，水雾弥漫，骤然间，人间幻仙境。漫天的大雨下，我，扬起了脸。霓虹灯，飘飘遥遥着，像蝴蝶的翅膀。此时，这只蝴蝶，正飞在雨中。这人间的仙境，在我眨眼间，荡然无存。蝴蝶也不在了，而霓虹灯依旧亮着，它笃定地让一个女人浑身五彩斑斓，闪闪发光。

“妈——”我，喊着，穿过大雨，淌过积水，向她跑了过去。近了，更近了，近到我也披上了霓虹灯的光亮。“妈——”我又撒娇地喊了一声，就想要扑进母亲的怀里，诉说淋雨的委屈。可是，我还没有动，就看到了母亲冰冷的眼神，还有她攥紧的拳头。我打了一个哆嗦后，就明白了。“姐，姐，姐姐……”我慌忙地改了口，一定是这冰冷的大雨，让，我忘了和母亲的约定——在这霓虹灯下，我不能喊她“妈妈”。

母亲攥紧的拳头和紧皱的眉头，都舒缓开来。她走了过来，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傻丫头，下雨了，就不要过来了呀，快进去吧！”本来，我想和母亲再说几句话的，可是母亲，突然转了头，说了一句：“哥，玩会不？”我也跟着，转了头。一个老头子在霓虹灯下，眯起了眼睛。

这老头子，苍老到可以做我爷爷，可是，母亲却喊他“哥”——也许，这，就是霓虹灯下的规矩吧。母亲带着老头子进了门，我也跟了过去。

“小雪，下这么大雨，你也来了等你姐姐啊？”、“快快，擦擦身上，别感冒了……”几个我只能叫“姐姐”的阿姨围了过来，递给我衣服和毛巾。我心里一阵儿感动，可，没有去拿她们递过来的东西。因为，母亲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这些阿姨都很脏，不要碰她们任何的东西。说实话，我并没有感觉她们脏，甚至觉得她们很干净——她们的身上没有土，比远在家乡，埋在土里的父亲干净多了……

“为什么，要把爸爸埋进土里啊？”我，看着一群人再往父亲的身上攘土，不明所以，就问了母亲。母亲蹲了下来，把我抱了起来，她的脸贴在我的脸上，冰凉一片。这时，有一只蝴蝶飞了过来。阳光下，那五彩的翅膀上下飘动。“因为，你爸爸要变成蝴蝶！”母亲，抱着我，指着蝴蝶，这样回答了我……

我，因为淋了这场大雨，发了高烧。迷迷糊糊中，我看到母亲的脸，她就在我头上，哭了。她的泪，落在我的额头上，格外得凉。

“小雪，你醒了，想要喝水吗？”母亲这样说。

我，摇了摇沉重的头。

“想要吃饭吗？”

我，又摇了摇头。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爸爸。”

母亲“哇”的一声后，我的脸更凉了。冰凉的泪，让我滚烫的头冷了下来。看着泪如雨下的母亲，我慌乱了神经。“妈，妈，我不要爸爸了，我要他变成的蝴蝶……”

第二天，母亲为了能完成我的心愿，带着我去了城里的公园，寻找蝴蝶。那些，原本在家乡田间地头，经常出现的蝴蝶，却在繁华的城市里，没了踪影。其实，能和母亲在一起逛公园，我就很高兴了。能不能找到蝴蝶，我并不是很在意。母亲却拉着我，在公园里穿梭了起来——她，固执地要找到蝴蝶。可，直到夕阳落下，我们也没有找到，就在我们要放弃的时候，母亲在一棵树下惊呼了起来。我走了过去，看到一个黑色的、椭圆的东西，挂在树干上。母亲告诉我，这个东西叫做蛹，用不了多久，蝴蝶就会从这里飞出来。

母亲小心翼翼地把蛹取了下来，放在我的手心，而我，则小心翼翼地把蛹带回了家。看着，这黑色的蛹，我时常会想起，父亲黑色的衣服。我，盼望着那一天，里面的蝴蝶破蛹而出，在我的面前，舞动绚丽的翅膀。那一刻，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团聚了。

就在我眼巴巴等着蛹破裂的时候，母亲带着我搬了家。这样的情况，我已经习以为常了。果然，我又新认识了一群只能叫“姐姐”的阿姨。我依旧每天回去等母亲，而母亲依旧会告诉我，那群阿姨很脏，不要碰她们的东西。然而，我依旧是不明白，那些看着比蛹干净多了的阿姨，究竟是哪里脏了？

每天早晨，我第一件事就是光着脚丫，带着希望，跑到蛹的旁边，去看它。可是，每次都失望——那脏兮兮的蛹，还是那样，安安静静的放在那里，纹丝不动。有几次，我都想把它丢掉，可是为了看到蝴蝶，我还是忍了下来。

这天早晨，我被母亲给摇晃醒了，睁开眼睛，我看到母亲拿着一件漂亮的白裙子。迷迷糊糊中，我发现，雪白的裙子上，绣着一只蝴蝶——五彩的蝴蝶。我一下就醒了，坐了起来。

“小雪，漂亮吧？”

“漂亮，漂亮……”我伸手几乎是夺一般地把裙子给拿了过来，跳下床，迫不及待地穿在自己身上。走到那破旧不堪的衣柜前，那残缺不全的镜子里，是穿着白色裙子的我。我转动了起来，绣在裙子上的蝴蝶飞了起来。我想：如果有阳光的话，这蝴蝶一定会更好看。“来，小雪，擦擦脸，妈带你去幼儿园！”母亲笑盈盈地拿着毛巾，走了过来……

去幼儿园的路上，我忽然想起来那只放在家里的蛹，今天，我忘了看它了。我有些担心了，于是就问母亲：“妈妈，妈妈，蛹为什么还没有蝴蝶飞出来啊？”母亲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把我抱得更紧了，“时间还没到，等时间到了，就会有蝴蝶飞出来了呀……”

走了一阵后，母亲站住了，她指着前面说：“小雪，你看过了这条马路，就是幼儿园了！”

呀，这里？我太熟悉了！

母亲指的地方，就是她原来上班的地方，只是那栋房子上面霓虹灯，换成一了一只大大的蝴蝶。房子里面也没有那群只能叫“姐姐”阿姨，取而代之的是，穿着蝴蝶图案衣服的小朋友。

此时，母亲抱着我已经穿过马路，眼看就要进到屋子里面了了，我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

“妈，一会儿我进屋，是要叫你姐姐吗？”

母亲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她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又是一片冰凉，“在这里，你也可以叫我妈妈……”

今天，是高兴的一天，我和一群小朋友像蝴蝶一样在幼儿园玩耍，直到下午，母亲来了，我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幼儿园。回到家以后，我还是很兴奋，无休无止地和母亲说着幼儿园的好。说着说着，我想起了家里面那个蛹，不知道它破碎后，飞出来的蝴蝶会不会，比幼儿园小朋友衣服上的蝴蝶还漂亮呢？

我赶紧跑到了蛹的旁边，突然那蛹破碎了一个裂痕，我心中一阵欢喜，“妈妈，妈妈，你快来，蝴蝶要出来了！”

“是吗？”母亲应了一声，走了过来。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点点开始破裂的蛹。我，满怀期待着。

终于，蛹碎了。“嗡”的一声，里面飞出来一只巨大的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