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叔的摩托车

华叔的摩托车

这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华叔专心致志地骑着他的小破摩托从镇上回来。他拐弯的时候发现前面有两个大盖帽的站在路边，他赶紧刹车，可惜小摩托已经年老体弱，刹车生效有延时。当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正好在大盖帽的前面。

一个圆头大耳的大盖帽看了一眼摩托车，就说，车留下吧，人回去。

华叔站在那里。华叔六十多了，消瘦的身材，背微驼，衬衫的下摆前后腰都贴不到，在身上荡来荡去。蜡黄的皮肤，一道道皱纹将原先光洁的脸塑造出千沟万壑，在皱纹的强势抢镜下，五官也不那么明显了，悲喜也都不那么明显了。顶上头发已经不浓密了，花白的头发稀疏得盖不住头皮。头顶上的太阳毒辣辣，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华叔几次抬头看太阳，好像看两眼就能把乌云看来似的。显然，乌云是不会理解华叔的想法的，华叔的汗密密实实地挂在额头，华叔用手抹了两把，停顿了很久，才说出一句话来：“同志，你们这是检查什么呀？”

“检查什么？你说我们检查什么！骑车戴安全帽了吗！行驶证过期了吧！交通违规没处理吧！”大盖帽扫了一眼华叔，“你先回去吧！车我们先带回去，你尽快来处理。”

华叔一句话也没有了。

这辆三洋的女士摩托陪伴华叔十几年了，当年刚买的时候花了一万多，暗红色的漆闪闪发光，轮毂被华叔擦得发亮，就像是十七八的小姑娘，充满了活力。车子在村上还很是风光了一会。现在华叔六十多了，小摩托也年长色衰了，坐垫换了好几个，现在这个又有些裂开了。车身上总感觉有一层擦不掉的蒙蒙的灰，有几处漆掉了，像是长了斑。

前两年，华叔还按时给小摩托缴费，后来再去缴费的时候困难就多起来了。虽然华叔还像宝贝似的宠着小摩托，可是时而漏油，时而保险杠凹进去了，时而刹车不灵了，各种小毛病接踵而至。后来，华叔就不再去缴费，每天出门的时候先选择出行路线。罗马人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在这个小镇上还真是至理名言，这四里八乡的就没有华叔不知道的路。如果一定要走大路，那么华叔的眼睛就不再看路，而是四处寻找路边的大盖帽，遇到不明情况就及时掉头。凭着华叔的机警，好多次都化险为夷。可能华叔的机警和岁月成反比，也可能是一直以来的成功使华叔降低了警惕性，没想到，华叔的摩托车就这样在大马路上栽了跟头。

华叔回到家的时候，华婶正坐在门口摘豆角。看见华叔走进来，华婶惊讶地问：“咦！车呢？你早上出门的时候是骑车去的吧！”

“我就说今天不要出门的，你非得让我去！”华叔没好气地说，“现在好了，车被交警队拦住了。”

“啊，这样啊！那你是去的时候被拦住还是回来的时候被拦住？”华婶又继续问。

“当然是回来的时候，你看现在都几点了？”

“那你买的东西呢？放在车上了？”

“东西东西，你就想着你那点鸡毛蒜皮的东西！我的车怎么办？现在车没了你不问，就知道你自己的那点东西！”

“你有没有跟警察同志讨个人情？”华婶小心翼翼地说。

“讨人情，怎么讨？你以为交警队是菜市场呀！可以讨价还价！”华叔的脸色越发差了，说着说着声音也大了起来，“这个家里什么都要靠我，连出门买点东西都要我去。”

华婶不说话，默默地拿着豆角向厨房走去。

“现在都几点了，午饭都没有做好，你诚心想让我饿死是不是？我的胃病就是这样得的，吃饭没个准点，饱一顿，饥一顿。”华叔又找到了一个话题。

华叔的脾气是越来越差了，这样借题发挥也不是第一次了。华婶装作没听见，继续做午饭。

午饭好了，华叔早就去床上倒头睡了。华婶叫他吃饭，华叔阴阳怪气地说：“要吃你自己吃吧！我还是早点饿死的好！”

华婶矮矮胖胖的，平常脸上总有三分笑意。现在华婶的脸色是一点笑意也没有了。三个儿女长大在外地工作各自成家了，家里就剩下她和华叔两个人了。别人说华叔是好性儿，无论是村里的男女老少，华叔见了面，总是笑嘻嘻地，看见老人走不动路，华叔会上前扶一把，看见夫妻吵架，华叔总是当和事佬。可是在家里，华叔总是阴沉着一张脸，菜烧咸了或淡了，必然会长篇大论地批评一个小时，一顿饭时光都不得安宁。要是饭烧多了，他就少吃一点，若是饭烧少了，他就要多吃一点，不把错误凸显出来誓不罢休。华叔对生活简直到了苛刻的态度，地上不干净，饭不准时，电视声音太响都是他指责华婶的理由。只要找到一个借口，华叔可以不重样地说上两个小时。刚开始，华婶也和他争辩，笨嘴拙舌的华婶哪里是华叔的对手，后来就懒得争辩了，让他说两句吧！每次吵完，华叔都会很认真的道歉，只不过没多久，毛病就又犯了。

“不行，我得去想办法。”华叔自言自语了一句，翻身坐起来。

“你干什么去，先吃了午饭呀！”华婶看见华叔往外走，赶紧叫他。华叔没有理她。

华叔想到的办法是老哄。老哄比华叔年长几岁，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头皮可以当镜子照。一张脸红光满面，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在老哄这里，完全没有偷听这一说，他在村里讲话，村外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大家都知道，老哄家有多少个亲戚，老哄有多少人脉，在这个镇上就没有老哄办不成的事。

华叔找到老哄的时候，老哄正在吃午饭。一张小方桌上放着一碟豆腐，一碟咸肉，一碟豆角，一碟凉拌西红柿，一瓶自酿的黄酒。老哄见了华叔，拉他坐下来吃饭。华叔满脸堆笑地说：“吃过了，吃过了。”

华叔把来意说了。老哄咪了一口酒，说，这好办，你这是交警队的事吧！我有一个表外甥女在交警队。我那表外甥女和她们队长关系不错，我让我表外甥女和队长打个招呼，你的车就拿回来了，你不要担心，我下午就给我表外甥女打电话。

华叔一听，赶紧拿出一包中华香烟来，说：“这烟你先拿着，如果队长那里需要什么东西，你尽管和我说。”

美娜接到老哄电话的时候，正在低头作报表。美娜是交警队的统计员，到了月底，有很多报表要做，忙得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老哄自报家门后，美娜听着电话里洪钟般的声音，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美娜的妈妈都不太清楚有老哄这么一门亲戚，有一次，美娜妈到交警队看女儿，在门口遇到老哄，老哄说看着她像一个远方的姑婆，结果经过一个小时的宗谱调查后，美娜的妈妈确实是老哄一房远方的表亲。老哄当时就拍着胸脯说：“表外甥女还没有对象吧！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美娜听了真是哭笑不得，但也不好当场驳了人家的面子，何况是一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长辈的脸。美娜为浪费了那一个午休懊恼不已。后来老哄偶尔有打电话来，说给她介绍对象，美娜都婉拒了。美娜在一堆数据中分了一分心思听了老哄的话，半敷衍地说：“我现在忙，等下有空的时候再说？”老哄一听美娜的话，赶紧说：“外甥女，你忙，你忙。我这事不着急，你只要能给我拿回车子就好。”

正好有领导电话来，美娜来不及解释就把电话挂了。工作实在太忙，美娜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这两天，华叔已经到老哄家不知多少趟了，有几次想开口问问摩托的事情，被老哄一个眼神就挡回去了。

华叔不敢去交警队，只好老老实实地到老哄家里来，拿了两条中华香烟给老哄作人情。虽然老哄也给了些脸色，但是老哄毕竟答应他帮忙办事，他也不是催促，就是问问怎么样了，要不要还要请人吃个饭什么的。

老哄远远地看见华叔过来了，一脸正气地说：“阿华呀！我老哄答应你的事你还担心什么呀！这办事情嘛，总是需要时间的。你这天天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如你自己去交警队问问，你那什么证都没有的车能不能拿回来。”

华叔一听这话就没脾气了。

这两天，知道华叔车被扣的人也很多。大家众说纷纭，有人说就那辆小破摩托，有什么可珍惜的，干脆就给了交警队拉倒。有人说交警队也讲理，好好的去把钱交了估计也能拿回来。这两个观点很快就被打断了，这个社会，啥事不得有点关系呀！人家扣你车干嘛？不就是要拿点好处吗？你正儿八经地上门处理，怎么能成功呢？要是不去处理，交警队里什么信息都有，以后找你麻烦的事情多了。这样的事呀！还是要找老哄合适。说的人振振有词，随声附和的人也不少。

华叔听了众人的议论，脸色慢慢好起来了。刚刚出门的时候，华叔和华婶又吵了一架。华婶让他去交警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一听这样的话，华叔就气不打一处来。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天天就知道在他面前指手画脚，要是有本事，怎么不去把车拿回来！他现在天天为这事操心，老哄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也没有什么具体计划，打了个电话就撂开手了。

老哄有些志得意满起来，便又给美娜打了个电话。

美娜本来没打算管这事的，再说她只是一个文员，本来也不太懂业务上的事情。可是她接到第二个电话的时候，意识到自己上次没有把话说完，明显耽误了老哄的事情。这回美娜只好认认真真地把事情问清楚，硬着头皮各个窗口去打听。一圈问下来，事情也不复杂，只要华叔把各种违章处理了，补交各类费用，然后承诺以后破摩托不上路就可以了。美娜赶紧给老哄打了个电话，把情况说清楚了。

美娜电话打来的时候，华叔还在老哄家里。老哄摸了一把精光的头，说：“阿华呀！你看我这外甥女办事多利落，这就给办好了。”然后把美娜的话转述了一遍，最后又说：“你若不放心，我让外甥女给你把车取好，你只管到交警队门口去拿。”

老哄再给美娜打电话的时候，美娜就不敢再同意了，只是推说工作忙，上班时间走不开。老哄这边已经夸下海口了，不好反悔，就拿着华叔的证件去了交警队。

华叔在交警队门口等到太阳下山了，老哄总算推着车出来了。老哄本来就胖，现在一身的汗水湿透了衣服，脑门上还挂着一层汗。美娜跟在身后，一边送老哄，一边说：“表叔，以后车不要上路了啊！”华叔看车出来了，几天不见，小摩托好像憔悴了不少，不过总算是又见到面了。华叔满心欢喜，赶紧走上前去，先摸了摸小摩托，又赶紧对美娜说说：“这是外甥女吧！麻烦你了。”美娜勉强笑了笑。

队长从边上走过，看见美娜正在送人，便笑了笑打了个招呼：“美娜，这你家亲戚呀！”

老哄赶紧点头，大声地说：“队长，下班了呀！”

华叔满脸笑容地跟在后面打招呼，没来得及说话，队长就走了。

美娜转身走回去，一个同事走过来，说：“美娜，你亲戚呀！让你帮忙的？”

“哎，我也不知道哪门子的亲戚，他们早点去窗口处理，事情早就结了，非得给我打电话，又冒名处理，折腾了一下午。”美娜苦笑着地对同事说。

华叔回家，让华婶好好炒了两个菜，叫上老哄和几个支持他的人吃了顿晚饭。

“阿华呀！你这还不是小事一桩，我就说这世上呀，只要有人情，就没有办不到的事！”夜深了，老哄的声音还在村子的上空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