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陵《资治通鉴》精解 第 13 篇，坐标：《卷一▪周纪一》
“天哪！天哪！天哪！”
公元前397年，一位髻鬟垂髫的妇人聂嫈哭死在了韩国的闹市区，这个妇人伏在一个面目全非的男子身旁，而这个男子就是他的弟弟聂政。
在此之前，就是这个聂政孤身仗剑闯入韩国的东孟之会，刺伤韩国的国君韩列侯，并刺死了韩国的相国侠累以及数十名侍卫。聂政眼见逃脱无望，仰面毁容剜目屠肠而死。
这一幕实在是太壮烈了，自韩氏建国以来，从来没有遇到如此恐怖的状况，聂政的罪过实在是罪不容诛。于是韩国政府下令将聂政暴尸街市，悬赏千金来辨认聂政的身份。
已经嫁做人妇的聂嫈听说此事之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当初聂嫈还没嫁人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到齐国避难，有一位韩国贵人严仲子曾经多次拜会聂政，并且送给他百金之资，希望聂政到韩国帮他报仇。
这个人莫非就是聂政？
他之所以死前把自己的面目毁坏，莫不就是为了不让别人认出他的身份，从而保护自己在韩国的姐姐聂嫈？聂嫈越想越心惊，便赶忙到街市上去查探。
见到刺客尸体之后，聂嫈发现这果然是自己的弟弟，她感于弟弟的孝义仁爱，不想因为自保而让聂政藉藉无名而死，于是承认了聂政的身份，并且“大呼天者三”而亡。
这就是聂政刺韩相侠累的故事，但这并不是单纯的个人恩怨，背后牵连着韩国的一场政治斗争。
卖狗肉的剑术大师
王安石的《临川集》中有一句话，叫做：“聂政售于严仲子，荆轲豢于燕太子丹”，是说聂政其实是被别人收买做了杀人工具。虽然聂政拒不接受严仲子的馈赠，但是精神的馈赠他却念念不忘，用他姐姐聂嫈的话说就是“严仲子察举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
也就是说，为了赡养老母亲，聂政才不得不自甘下流，混迹在屠户之间成了一个卖狗肉的。天天混迹在这样一个小人物之群，突然有一个来自家乡韩国的大人物对他礼敬有加，这种“知遇”之感让聂政甘愿为严仲子卖命。
从聂政的这种“义士”情怀来看，他应该也是出身在士族，《史记》中对聂政的家世记载很少，只知道他是轵县深井里人。“深井”是轵县的一个里的名字，《春秋·谷梁传》说：“古者，三百步一里”。
后来，聂政因为杀了人躲避仇家，举家搬迁到齐国，以屠狗卖肉过日子，但是他的“勇敢”之名却传于齐地，这是《史记》中的说法。
而马骕的《绎史》有一个更精彩的说法，他说聂政的父亲是个铸剑师，曾经为韩君铸剑但是失败被杀。聂政长大以后，就到泰山学习鼓琴和剑术，学成后到回到韩国刺杀国君报仇，后面的结局跟《史记》大同小异。这个故事虽然是附会而来，但是却从侧面说明聂政是一个藏在狗屠堆里的剑术高手。
所以，他才被严仲子视为希望，严仲子派去很多人刺侠累，但是都失败了，而聂政却又胸有成竹的踏上了这条死路。
韩国的政治牺牲品
那么，雇佣聂政行凶的严仲子又是个什么人呢？
严遂，字仲子，卫国人，后到韩国出仕韩列侯。韩列侯是韩国分晋以来的第二位国君，这个时期的韩国是贵族专政，韩氏贵族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但是，韩列侯却信用卫国人严遂，这就触及了韩氏贵族的利益，而且也违背了贵族当政的“国策”。
这个时候，韩国的贵族代表就是侠累，侠累是韩国的相国，还是韩列侯的亲叔叔，所以他当然不会姓“侠”。关于侠累的名字，我看到了大概有三种说法：
一种是说韩累封于侠，所以从韩累开始就以“侠”为姓，也就是侠累；
第二种是说侠累的名字是韩傀或韩廆，这两个字可能是异体字，而侠累则是韩傀的字；
第三种是侠累这个名字，本来就是韩傀之误。
不管他叫什么，他的身份是可以确定的，我们这里暂且采用韩傀这个名字。
在韩列侯的时候，韩傀的权力非常大，他是韩国的法定“首相”。但是韩列侯却宠信来自卫国的严遂，并且将严遂培植成一股强大的势力，所以这两个人相当于当时韩国的两个派系。
韩列侯的父亲景侯韩虔之时，分晋伐郑，使韩国正式走上扩张之路，而韩傀作为景侯的弟弟，肯定是立下过大功的。所以景侯死后，韩列侯继位，韩傀积功得以担任韩国的相国之位，就难免会有以大欺小之嫌。
而且从史书的字句当中，我们也是能看出来，韩傀这个人可以说是权倾一时，“持兵戟而卫侍者甚矣”，这样必然会造成臣强主弱，韩列侯扶持自己的势力也就很正常了。而且《谥法考》中说：
“有功安民曰烈，秉德遵业曰烈。”
可见韩列侯不是一个昏聩软弱之主，由此也可以证明我们的猜测。所以，权臣韩傀和近臣严遂就成了两股对立的势力，最后这种对立终于爆发。
有一次，在韩国的朝堂之上，严遂直列韩傀的数条罪状，而跋扈的韩傀当众大声呵斥严遂，严遂只好拔剑自保退出朝堂，然后赶忙逃到了齐国避难，这可以看作是韩列侯的弃卒保车。
严遂到了齐国之后，就想到了找人刺杀韩傀，这才有了后面聂政的事情，所以聂政其实是牵扯到了一场韩国的政治斗争当中。
“跋扈相国”侠累
聂政谢绝了严遂的车马仆役，只身一人来到了韩国，这个时候韩国恰好在举行“东孟之会”，聂政仗剑闯入会厅，直刺在座的韩相侠累，也就是韩傀。
韩傀见势不好赶忙起身逃跑，聂政仗剑在后面追，“跋扈相国”韩傀就一把将韩列侯推到身前，聂政刺伤韩列侯之后，又将韩傀杀死。这个时候，大厅中的护卫都围了过来，韩国大臣许异让韩列侯装死逃过一劫，聂政力战不敌，最后仰面毁容剜目屠肠而死。
后来，就有了聂嫈在街市与聂政相会的情景。
聂政死后，韩国进行了一次权力大洗牌，先是将保护韩列侯的许异提拔为相国，一直到韩列侯去世，这个人都在相国之位。
至于那个不幸遇难的“跋扈相国”韩傀，本来应该也算是因公殉职了，但是他的身后事可想应该是很凄凉的。《纲目续麟》说当时的史书并没有记载韩傀被杀之事，因为韩傀非为国而死，而是死于“党争”，而且当时韩傀把韩列侯推到身前做人肉盾牌，致使韩列侯受伤，所以犯了弑君之罪。
由此可见，权倾一时的韩傀相国，在死后被韩列侯穿了小鞋。
至于那个为韩列侯扫清障碍的严仲子，做下了这么大的案子，自然也不敢再回到韩国。关于他的下落史书没有记载，不过可想而知，他一定是在某个国家做起了富家翁，毕竟韩列侯也并不想杀他。
而最不幸的就是聂政，当别人都在享受胜利的成果时，只有他成为了政治和个人仇恨的牺牲品，虽然他的“义烈”为人所标榜，但他的杀人动机历来都为人所诟病。
参考资料
【三家注史记】《刺客列传》《韩世家》
【古今图书集成】《明伦汇编家范典母子部之1》《明伦汇编官常典勋爵部之6》
《资治通鉴 胡三省注》卷一 [宋]司马光
《绎史》第10部分 [清]马骕
《临川集》卷七十一 [宋]王安石
《战国策佚文考辨》[当代]何晋
《白田杂著》[清]王懋竑
《纲目续麟》第一部分 [明]张自勋
《陔余丛考》卷十五 [清]赵翼
《太平御览》 卷四百七十三 [宋]李昉等
《法言义疏》渊骞卷 [汉]扬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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