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全评报瑞思百科特夫青春文学
【情感】《鲤风哀》/三/齐洱子(3)(4)

【情感】《鲤风哀》/三/齐洱子(3)(4)

作者: 鱼灯 | 来源:发表于2018-06-07 23:45 被阅读494次

    三、齐洱子:“万物没意外,谁寄锦书来,狂欢在沙滩的天台”

    (3)

    成琛总说她爱装出一种伤感的天真。她对萧何的感觉是"天真的伤感。"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或许是前者含有更多天真的成分,而后者具更多的伤感成分吧。

    她承认,灵魂里存在一块领土是在刻意规避过于实际、功利的事物的染指的。渐渐成为一种惯性。

    她更加承认,如若没有遇到成琛,她可能会死在英国那个小城。

    五年前在英国留学时,她怀疑自己患上了社交恐惧症。这种病严格说来不是病,而是一种心理缺陷。自从一些重要的人从她表层的生命形态里消失匿迹后,她逐渐在灵魂外沿修葺一圈围墙,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难以进入。遂成为一个封闭又自足的世界。

    常以局外人的视角来观察和审视此世界,发现离人群越远,就越能看清他们的面、心、魂。尽管她也不明白为何要看清楚。在英国生活的两年里,她一直担任着这样的角色—扮演尽职的旁观者。不热衷于进取或表现自己的长处。

    生活于人人都尽量扬长避短的世界,她的无所作为显得消极而另类,仿佛另一个星球的怪物,有时甚至做旁观者都不热情,更想做一个透明人。

    阴雨连绵的小镇,经常发生留学生坠楼或服药事件。有人说这是气候原因所致。世人尽管萌生自杀的念头,多数不敢付诸行动。某种意义而言,自杀成功的人是"知行合一"的。反正她没有自杀者的付诸行动的勇气。永远只能想想罢了。这大抵也是作为拖延症患者的唯一益处,死都得等等再死,后来,拖着延着,就没兴趣死了。

    留学生涯里,她是个独来独往的人。生活每天三点一线:教室、图书馆、寝室。买了辆二手自行车代步,以及各式各样的帽子遮住油腻腻的发丝。极其敷衍而草率的外形,有意揉碎了性别的疆界,尽量将自己简化成一个"人",无所谓男人女人。

    图书馆,高个子黄皮肤男生经常坐在她的书桌对面。一个月后,互相点头微笑,有了简单的英文对话。他自我介绍是韩国人,她应酬地夸赞他英文好,因为她的韩国室友的口语时常让她发懵。

    炎热的午后,她骑车在图书馆到寝室的必经之路上,路旁的樱桃树上接满了硕大的红紫色的樱桃。

    她拿出手机对着樱桃树拍了几张照片,碧眼小男孩不知从何冒出制止她,DON’TTOHCHMYTREE。

    她冲着小男孩做了个鬼脸,YOUWISH。

    小男孩便开始对着她嚷嚷,她也不甘示弱,背井离乡的她已经见识了太多忍气吞声的中国人。然而此时此刻,她不想再受这个小白孩子的欺负。她不断对着小男孩做怪异的鬼脸。小男孩哭了,转身消失在草坪的尽头。

    几分钟后,一个彪悍的白人怒气冲冲地朝着她走来,小男孩一路抽抽搭搭尾随其后。

    白人男子抛下绅士风度,抢过她的手机,往地上扔去,指着她的脑门心,唾沫横飞。

    愤怒之余,她还保留残存的理智,自知势单力薄,绝非面前这个壮实男人的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转身逃跑,却被抓住了衣领。拽回原地。

    她决定认怂,任由命运处置。

    路过的自行车停驻,骑车的人指着白人大喊,我操你大爷,你丫连女人都打,老子弄死你丫——

    是图书馆里有几面之缘的"韩国"留学生,此时正操着一口流利的北京腔。他和白人扭打在一起。结果,他被白人摁在地上,头跟砸核桃似的被敲了无数下。她看着都觉得疼。

    后来,他、她和白人父子都被及时出现的警察带走了。

    警车上,她问他,你不是说你韩国人吗?

    鼻青脸肿的他说,嗨,那不是骗你的嘛,我纯正血统的北京爷们儿。

    她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他,擦擦鼻血吧。

    他耸耸肩膀,一脸云淡风轻,这点小伤算什么,还没我爸对我狠。

    她说,好可怕,这是我第一次去警察局,还是英国的警察局。

    他说:不怕,我来解决。

    他打电话回国,叽里咕噜一阵北京话,对方估计是他父亲的下属,他虽然称对方为叔叔,讲话却是一副少爷气派。

    挂了电话,他眨了眨眼:搞定了,一会去局子里签个字应该就可以走了。

    她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他笑,当然是假的,我什么时候认真过?

    她面露担忧,也是哦,你一直都在骗我。

    后来的大致经过的确是按照他之前说的那样——到警察署后,二人分别在纸上签了个字,英国的警察叔叔就放他们走了,他给出的打人的理由是一个反问句:

    警察先生,请问如果有人欺负你的老婆,你会畏惧吗?

    这个满嘴瞎话的男人就是成琛,随后他陪着她在英国度过两年的时光。毕业后他把她带到了北京,给她安排工作,住处,还给她发工资。

    她承认,成琛在她选择"活下去"而不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由于看不到人生的光亮,导致从某个实验楼纵身一跃的结局,委实功不可没。

    成琛属于家里钱多到可以随便扔的阔少爷。他爸对他管教甚严格,却又拿他无可奈何。成琛总说他和他爸星座不合,成天干仗,他是白羊座,语速和办事都求效率;他爸是金牛座,说话、做事慢条斯理。他做事易头脑发热,他爸趋于实际。他不满父亲的功利与固执,父亲指责他的不羁和散漫。父子之间存在难以撞破的隔膜,以至于二人总以沉默对峙。他纵使心中再多不满,面对父亲的威严,仍然要做出妥协,譬如来英国念工商管理。虽然他不知道他能干什么,但他知道一定不是工商管理。

    她不明白她这种透明人为何会引起成琛的关注。成琛和她显然不属于同一星球的生物。他热情、幽默、乐观、积极,拥有完整且健康的人生观。成琛如一团明亮的火焰,而她只是一团冒烟的灰烬。

    也许,假如她的回忆里没有那群人——和她同属一个星球并以相同的轨迹和频率并行过的人们,她大概可能会如蒙那所期待的那般,消受着同事的羡慕嫉妒恨,顺理成章与成琛地结合,做一个不再为了房租、账单、假期而苦思烦恼,不再由于花钱而畏首畏尾的少奶奶,也许一切现实的烦恼都可以迎刃而解...

    但,她始终无法抛却那群曾经与她近距离平行过的人,即使只存在遥远的回忆里,即使早已望不见对方的踪迹,但她坚信——

    他们依旧存在,在那,并且,平行。

    *

    或许是平行得太过于亲密,
    生活开恩让彼此交错一把。

    *

    末城至厦门的火车上,推销万能充的售货员叫卖道,"手机没电,马上充电",独特、赋有节奏感的叫卖声回荡在整个7号车厢,直至推进隔间列车,减弱,消失。

    第二次推销员经过时,靡扬却先惟妙惟肖地模仿发声:"手机没电,马上充电",少年们一阵热闹的哄笑。车厢里其他乘客也忍俊不禁。

    后来推销员再次路过7号车厢时,脚底抹油般仓促推车行过,不敢出声。久经沙场的推销员败北于少年们没心没肺地嬉笑调侃。

    四十多个小时的颠簸,捣蛋鬼们终于在厦门站下了车。7月份的厦门,空气里有种潮湿而清新的海洋味道,仿佛吸进鼻腔里很多鱼和虾的洗澡水的蒸馏颗粒。那是种温暖略带腥咸的气味,仿佛还有阳光掺杂其间,莫名安神而静心。

    他们租下了一间能住下多人的家庭公寓,三个少年住一间,她和周可卿住一间,前几日并没有如同规划中去海边踩一沙滩的脚印,面朝大海歌唱青春和梦想。他们只是睡了吃,吃了睡。

    直至第三天似乎才开始进入状态,大伙准备在公寓外那片银灰色的石子铺砌的小路上烧烤,于是一行人集结去买菜。偌大嘈杂的菜场,她和周可卿本来手牵着手跟着三个少年身后,半途周可卿被一只海星吸引住,她独自转到蔬菜区,再后来,她就落单了。

    她方向感很差,又怯生不敢问路,唯有凭着感觉往公寓方向走去。似又似无的水珠亲吻脸颊,她以为是从屋檐或者树叶上滴落的露珠,又或许是自己的幻觉。空气里愈发浓烈的潮湿的气味,这种潮湿里有淡淡的腥咸感,阳光顷刻间被厚实的云层荫蔽,露珠连贯成了珠链。噼噼啪啪落在地面。越来越连贯,声音也越来越响。

    下雨了。她这才意识到。

    她躲进一个车站。路上没有人了,即使有伞的人也宁可跻身躲在车站旁边的遮阳伞下。紧紧挨挨站着。马路上的车子耀武扬威地疾驰而过,如同快艇一般溅起汹涌的水花。南方小城的俏皮小雨与这雨相比,简直就是过家家似的小打小闹。

    肚子痛。大概是早上和周可卿在小摊上买的那只海蛎煎还不太够火,吃下后胃部一直隐隐躁动。她知道如若再不离开这把大伞的庇护,她可能就会发生窘迫的状况。

    她没有任何遮雨工具,像个勇士或者神经病那样冲出了避弹的堡垒,悲壮地在枪林弹雨中奔驰着。无暇顾及身后诧异的注视,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那几十块钱的回力鞋顷刻间就湿透了,还好是这双,不是更贵的匡威。幸好听了自己内心的声音带了两双鞋,不然厦门之行就要光脚了。又后悔没有听从妈妈的意见,带走那双小雏菊凉拖鞋。

    尽管她不断地去联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企图分散她对胀痛的小腹的关注程度,可仍然战胜不了生理的不适。快了,快了,她看到了前方大概不到300米处KFC老爷爷和蔼而慈祥的微笑,就像生命中的灯塔。

    终于到了玻璃双开门前,她对着擦窗子红帽子服务员招手。服务员在她迈上台阶的前一秒还是如同天使般打开了双开门,她甚是感激,来不及说谢谢,冲向了卫生间。

    五分钟后,当她劫后余生般心满意足地正准备走向KFC大门,却看到角落里坐着一个食客,十分眼熟。仔细一看,果然是他。

    她自我建设:没事,他不见得那么关注你,你也不见得需要在意他的关注。

    HI,靡盛同学,好巧啊,你刚才一直在这里吗?她想若无其事地化解尴尬。

    下雨了,就来这里避雨。

    哦,那你刚才也是这样对着大门坐的吗?还是背对着的?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憋坏了,才问出这么蠢的问题,不过她当时真是这么问的。

    靡盛没有回答她,而是拿起一根薯条,裹上一层番茄酱,送进嘴里,又问她:你要吃吗?

    她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点点头,正要将手伸向薯条,靡盛问她:你刚才那么急着奔向厕所,会不会出来忘记洗手了?

    雨停了。一直没再交流的两人走出KFC大门。她由于布鞋完全湿透而变得步履沉重。

    靡盛说,来,我背你。

    她将心里话脱口而出,你怎么会这么好?

    他说,我当然不好,你这样走路的样子太蠢了,会连累我被路人嘲笑。

    她戒备地摇头,我可不想欠你什么。

    磨叽,多少人想要被我背都没机会。

    她依然伫立在原地不动。

    快点。他蹲下身子,发出命令。

    她报复式地扑向他的背,恨不得将他压进厦门的水泥地里。

    你他妈的真重啊,海蛎煎吃多了吧?

    你话真多啊。她不屑翻白眼。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

    喂,好无聊,唱歌来听。

    她伏在他背上唱她最拿手的《蓝精灵》。故意破音,走调,希望他喊停。不过没有。他们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公寓楼下。她说,放我下来。

    他说,你的鞋子不是漏水吗?

    她说,我们要避嫌,我可不想被认为和你有什么怪怪的关系。

    他的眼神忽而阴冷而深刻,语气却充满了同情,少女总是爱奇奇怪怪的幻想,能理解。

    (4)

    夜晚,他们集体到酒吧喝到酩酊。靡扬的歌声太动人,以至于青年老板豪气地要免单,并向靡扬发出了求贤令,靡扬笑说:两年后我再来吧,如果老哥你不想雇佣童工的话。

    老板诧异,望着下巴颏上长出细碎胡须的靡扬:小兄弟今年才十六?

    靡扬拨弄了老板提供的吉他,用和旋回答他:我只是长得比较著急,但我确实特别年轻,老板哥哥你别急,三年后我定来依附你。

    笑声摇荡在陌生沿海城市温柔无比的夜风中,空气中弥漫着酒精、不羁、以及年轻的玩笑话和呼吸声。

    周可卿微醺的脸,红红,像个通透的小苹果,她边笑边拍手,强烈要求靡扬给她伴奏,她说她要唱《遗失的美好》。靡扬唇形微微横成一字型:你周大小姐好歹也自诩一个画家,多少跟艺术沾边儿吧,音乐上审美趣味怎如此随波逐流?

    周可卿不以为然:我们对艺术理解的有偏差而已,与靡二少爷追求的束之高阁又讳莫如深的艺术风格不同,我倾向的是贴近大众的、能被人理解、接受、并为之动容的艺术类型,所谓艺术才会有意义。

    靡扬虽不赞同,却也十分配合地拨弄琴弦,周可卿清了清嗓子,跟上了拍子。

    "我始终带着你给的微笑,一路上寻找我遗失的美好,有的人说不清哪里好,就是谁都代替不了。"

    周可卿的眼睛望向一直以旁观者姿态参与的靡盛,他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地转过脸,邀请身边的萧何一起看他的V3手机屏幕,仿佛更关心屏幕里的世界。

    萧何也配合地拿出自己的手机,二人仿佛在讨论什么游戏上的事情,用四四方方的屏幕挡住了诡异、尴尬的注视。

    她其实注意到了靡盛的回避。一切,一切,她都捕捉到了。

    回到公寓的小卧室,她们躺在被窝里,闻到对方毛孔里钻出的啤酒香气和洗发精沐浴露混合的香气,伸手不见五指。

    周可卿含含糊糊地在她耳边絮叨:茄子,我真的好喜欢靡盛,喜欢很多年了,从小就喜欢,我第一眼看到他,我就要他带我在街上玩,我为了引起他关注,一路上都哭,一会儿要吃糖,一会要喝酸奶,我就想要他照顾我...

    我就喜欢他那种对我爱答不理的样子...

    后来他爸有我爸做后台,当上了企业的老总...

    我以为他会对我好一点,但他越来越疏离我...

    我为了和他念一个班,哭着闹着要我爸找关系让我读特优班,我爸拿我是没办法的...

    可是,我和他身边的人,萧何,靡扬,都成了铁哥们儿,他还是对我那样不理不睬,就像个透明人...

    我啊,就是犯贱,茄子,你说我贱不贱?这么多人喜欢我,跟我表白,偏偏粘着一个把我当作空气的人...

    她很清醒同时又很含糊地回答她的好姐妹说:你们很般配啊,我猜他一定喜欢你。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她分明留意到了靡盛的刻意回避。

    *

    "伤痛从来都无法回避,
    只是学会了与之共存"

      *

    回程的路上,她隔着玻璃车窗又拍了几张照片。纳木错公园沿路是美不胜收的好景致,她想允许自己贪婪这一回,就像是阿里巴巴那贪婪的哥哥无意间进了藏金洞。她恨不得将整个纳木错都用相机装走。

    她突然想起重要的事情。点亮手机、打开微信,在人数不多的通讯录里找到星标人物。

    她点开那张淡雅清新的樱花树头像,输入:萧妈妈,祝您生日快乐。

    萧妈妈回复她:亲爱的茄子,谢谢你的祝福,我很开心。

    她回复了甜蜜的笑脸表情,接着,她也露出相同的神情。

    成琛问她,和哪个小奸夫在苟且呢?笑这么淫荡?

    她说,去你大爷的,我在跟萧何的妈妈发信息。

    他问,萧何?谁?好耳熟,让我想想…好像不是你前任,是不是你十年前跳楼自杀的朋友?

    她心脏还是被扭了一下。十年了。她仍然无法摆脱这种窒息的疼痛感。更何况萧妈妈,想必一定经历过无数次、比她更甚的疼痛和窒息。

    难以想象,萧妈妈这十年究竟是如何渡过,每一次亲友的关怀,每一次见到同龄的孩子如今已安稳工作、结婚、生子…她或许就要经历一番抵抗失落的拉锯,灵魂抽空般的挣扎。

    她回答成琛,是的。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情感】《鲤风哀》/三/齐洱子(3)(4)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knans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