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盛:微风轻扬着喧哗的洁白,月光亲吻她素色的裙摆。(4)
他不能贸然行动,他怕吓走她。然而,军训的第五天,她竟然自投罗网地邀请他和靡扬表演一个节目。
他表面装作需要考虑的假象,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充满希望又忐忑地转过身,心中早已欣喜难耐。她一定是极不自信的人,时常认为自己很多事情搞不定。
事件的进展毫无悬念,他很快就打电话给秦阿姨,将他最心爱的萨克斯从立柜里取出,司机给他送到军训场地。
靡扬平时玩世不恭,但凡涉及到音乐相关事务便异常认真,与萧何在音乐探讨上似乎一触即发,不可收拾,两人都开始装病不去训练。他本是想在她面前显露自己的萨克斯造诣,结果发现她根本就不关注他,余光都没有。他探出感应的触角试图接受来自她发送的信号或是电波。却丝毫没有回馈。
她并不总是出现训练室里,似乎在回避什么。她狡猾地让周可卿帮忙监视排练进程,自己却溜之大吉。排练几次后,他便觉得索然无味。
他自作多情地以为她躲避和回避的正是他。渐渐变得不敢十分肯定。扑所迷离的真相不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愈加激发他解开悬念的好奇心理。
不想打破微妙的失落感,想更加进一步地捕捉此种情愫。
当他对某人进行隐秘关注,对方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中,关注的主体会成为斯德哥尔摩患者。对方的一切举止,对其他异性不经意的微笑,他都会视为对他的冷落和无视。
若无其事,默默碎裂,悄然失落,自我缝合,继续关注,沉溺于自虐的循环往复。
深谙欲速则不达。在他的偶尔刻意显露出的毫不避讳的直视下,飞速闪现于她面部的仓惶、游离的眼神,脸颊浮现的不自然的红晕,种种征兆,都让他意识到她不过是锅中的茄子。
目前而言,他不想那么快掀开锅盖,不想太快看到谜底。轻易获取答案,好比过于快速通关的游戏,失去挑战的乐趣。
他不喜欢扮演轻而易举获胜的角色,也不喜欢太容易被揣测的对手,她完全符合要求。
十六年来,只有她。
*
在我眼里,人比鬼可怕
时间比人还要可怕。
*
在他听了那首该死的歌,打开那个该死的箱子的那个该死的夜晚,他做了成年以来最幼稚最荒唐最任性的举动。他在锁好那个尘封了十年的木箱子后,就蹑手蹑脚走进卧室,打开衣柜。
冲锋衣,运动裤,羽绒服,T恤...统统塞进一个买了5年却从没有使用过的徒步包里。
他意识到自己有了毛病。精神上的绝症。他无法完成与朱尘的亲热,或许不仅仅是朱尘,而是所有女性。他其实没有刻意遏止。他需要的不是一个男科医生,也不是心理专家。况且他没有倾述的习惯。不喜欢把自己的任何东西放在他人那里。心事理所应当自己保管,他不会傻到花钱把秘密告诉别人,且也没有任何作用。
他无法再合理化自己所持续呈现出的病态生活模式。无力再将令人虽生犹死的驱壳心安理得地佩戴、装载。假如人生本该如此,这无法热爱的一切注定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必须承受,必须臣服,必须。
27年的人生,他都在和命运里的必须抗衡。
却终究难以挣脱必须。
如梦初醒。他是如此憎恨必须。
是,他知道自己必须娶朱尘,必须和多数人一样前仆后继踏进婚姻这座拥有厚实壁垒的围城,必须过着五险三金平平淡淡庸庸碌碌的生活——直到黄土掩盖自己的骨灰盒,继而与墓碑外哀痛的人们,互悼。
如果他必须完成这项必须。那么,可不可以,在实行之前,在他成为"必须的他"之前,做一些,不必须做的、而他十分想做的事情。
他想在奔赴向生命里那场无法逃脱的、盛大的、名为"必须"的刑场前,越狱一回。
即使,他终将被命运就地正法。即使,他终将为了"必须"英勇就义。
他也想,至少,"必须"得不那么狼狈。
他不敢看床上呼吸均匀已然沉睡的朱尘。唯恐被她沉静的温柔唤回理智。此时他要"必须"远离理智。
走出家门之前,他还是打开了另一间卧室的门。床上的男孩鼾声阵阵,他在他额头吻了吻。在心里告诉他:爸爸走了。
他离家出走了。临近而立之年的他,竟然在一个微醺的夜晚,听了不该听的曲目后,放掉所有的、曾经视若珍宝的理智。
做了逃兵。也做了自己的医生。他给自己开了药方:一张机票。服药时间:立刻。疗程:病好为止。
订了一天中最早的末城至拉萨航班。飞机起飞前,他就在APP上报了一个去纳木错的短程旅游车团,交付了500块钱的定金。给朱尘发去短信:我要出去旅游,必须。然后迅速关机。
他想任性这一次,冲动这一回,毕竟十年来他都循规蹈矩,亦步亦趋。任何事件的进展都必须在可控范围之中,坚决不允许自己有疏于策划的行为。
下飞机后身体发出的负面讯号使他意识到未经深思熟虑就付诸行动的草率和贸然。贡嘎机场到城区的行驶途中,产生了高原反应。呼吸困难、头部微微疼痛、恶心反胃。这是他事先没有做好充足准备而导致的后果。
可他却滋生出前所未有的、身而为人的——洒脱和恣意。
八廓街附近的氧气供应站里,小护士劝他打消去纳木错的念头,那里海拔4700多米,你连拉萨都适应不了,去了不是自讨苦吃吗?这并没有说服他,他仍然对于见到那种铂金色的太阳充满了向往和期待。
第二天他全身无力,额头略微发烫,连起床都是个艰巨的挑战,他终于被自己的身体状况说服了,拿出手机拨给旅游团的导游。
抱歉,我去不了纳木错了,你们准时发车就行,定金不用退还。接下来他就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
醒来时,他的支付宝收到了导游的退款。导游告诉他,临发车时来了一对北京的情侣,将他的空位补齐,那位先生叮嘱我一定要感谢你,若非你的缺席,他就得站着去纳木错了,还说感谢您承让生命中一段美景。
他艰难地说,不客气。即使心想这男人挺幽默,但他身体状况不允许他笑出声音。不可否认,这样的感谢是令人舒适的,因为这使他的遗憾也具备了些许意义。
他意识到自己不得不放弃他在西藏地区的旅程。于是他开始在地图上搜寻他的下个目的地。他知道自己的终极目的地,但是他想慢慢地达到,迂曲潆洄也好,兜兜转转也罢,他给了自己充足的时间,不去思考旅游以外的问题。不受牵绊与干扰,一切以自我主观意愿出发,达到那个目标之前,尽情享受一种漫无目的的随性。
曾几何时,他怀着偏见认为,旅游就是流浪。不过是囚犯从一座孤岛漂泊至另一座孤岛。
两座孤岛上的囚犯并不好奇地观望彼此,连打量都算不上。不说你好亦不说再见,就匆匆别离。
当然,如果同行的囚犯名单中,有所期待,他大概愿意定居在那儿。任意孤岛。
更名改姓,或是,终身囚禁。
不过,也只是大概。
*
时间啊
是
拱桥石板夹缝里顽强生长的小草头上,
覆盖着的白雪
说不清哪阵风一吹,
就化了。
*
军训结束后,他竟然答应了一场无聊至极的旅行。活动的发起人是骄纵狂妄的周可卿小姐。
整个厦门之行,只记住了,她的白裙子、她光着脚在脏兮兮的沙滩上留下的脚印、她唱的《蓝精灵》..
其他的不重要了。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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