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

作者: 梦回_5de1 | 来源:发表于2022-05-20 10:38 被阅读0次

    煤油灯趴在炕上五十公分大小的松木方桌上,拼尽全力照耀着一间小小的土房。最亮的还是这个小方桌,松木惯有的纹理和挤在开裂的裂缝中的馍馍渣都能够看到玻璃罩里的火光,这在前些年连做梦都梦不到。煤油灯下,老刘正在读儿子寄回来的信,就在脸上的笑容快要把嘴角给撕裂的时候,信上歪歪扭扭的黑色就充当了英雄救美的角色。

    “你再读快一些,自从你买回来,天天晚上都照一两个小时,以前也没见你有这么多的事。你熬得住,这灯可熬不住。”紧紧盯着煤油灯的老太没有看见老刘在煤油灯下变成金色的两鬓白发,也无暇看他那张树皮一般的老脸。这煤油灯可是用儿子外出打工寄回来的钱买的,她每天都要擦三遍,只要看起来新她就不会担心损坏。

    “你这个炕是怎么烧的,就跟没烧一样,去,再填一些麦草。快点啊,我念完就要熄灯了。”今晚的炕确实不热,老太本来想着将就一晚算了,听到丈夫骂骂咧咧的,只好又下去重新烧。

    老刘读信的声音更大了,好像能够把这青藏高原寒冬的冷气吓跑一样。老刘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他看信必须要读出来,不然就会变得像一个读写障碍的患者一样。尽管小的时候跟着一个落魄先生只上过几年的学,但他现在已经是一个读信的好手了,信上的字往往还没等进去他的眼睛,嘴里就早已连续不断地往外蹦着,这在村里也成为了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甚至比谁和谁家的年轻人在搞对象更具有吸引力。只要村里的喇叭让老刘去村委会一趟,也不管能不能看到,准会有人像跳出来的门神一样靠在老刘家门框上,他们对于老刘读信的场景就像秦腔一样百看不厌,老刘两口子起初很不愿意,不过看着儿子寄回来的钱越来越多,他们也就热情地和群众打成一片了。

    “你要是死不了就快点,等你穿好衣服天都亮了,我这信马上就要读完了。”老刘突然打断自己的精彩表现,大声地咒骂了几句以后,便又开始了表演,似乎咒骂已经变得和吃饭喝水一样的简单。老太加快了节奏,倒不是她想听老刘念完信,她没念过书,脑子好像也就慢了,没等听明白前一句话,下一句就要结束了,索性她就不听了,事后再问问就好。只是寒气让人根本不想动弹,除了炕其他地方就像铁一样,但没办法,谁让她是女人呢,这些事情就是她的,这是母亲在她出嫁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连同把之前没填的都填进去回来,灯已经灭了,她摸索着进房爬上了炕,呼噜呼噜的鼾声让她一点也睡不着,脑子里出门在外的儿子和女儿便来找她了。

    儿子前几年十五岁初中毕业就到外面的大城市去挣钱了,这在她们年轻的时候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现在儿子在大城市里面住着楼房,穿着外国布料做的衣服,外面钱多的都没时间回家了,找了一个媳妇什么时候回家就带回来。这些都是以前儿子寄回来的信上说的,想到这些老太觉得炕立马就变热了。

    没高兴多久,那个整天满脸忧郁的女儿又攻占了她的高地。她比儿子大一岁,只是念了几年小学以后就转换了角色。女孩子迟早是别人家的,念再多书也没用,这是她被自己的父亲从学堂里拽出来的时候跟她说的。自从儿子在外面挣了钱,去年两个人也把她送到大城市里去了,他们俩要是没老也肯定早就进城了。到现在都一年半了,女儿只来过一封信,钱倒是寄来了,但还没有儿子寄来的钱的零头多。信中也和儿子说的一样,穿得好,住得好,很少提自己得工作,多的是老两口的吃住和开销。

    鼾声好像在不断地变小变小,最后没有了。青藏高原冬季的山区就像是另外的一个世界,雪作为冬天的特产倒是并不经常赏光,这个地方可能连雪都忘了。阳面的山上轻盈的干草也遮不住土的本色,阴面的山上雪却是完完全全地盖住了,还有大大小小露出土色的巴掌地,像是有人抽烟不小心烫在白布上的洞一样。太阳也屈服于寒气之下,不敢放出所有的光,万物沉寂的冬季,勇敢的生物便追着太阳,人自然是不例外的。

    于是,南墙跟便成了冬季最炙手可热的地方。集聚起来的人便把无处可使的力量都放在了嘴上,哪家的羊被偷了,哪家的姑娘跟人跑了,甚至谁家早上吃了什么,都是南墙根的嘴里不可缺少的。这种场合自然是少不了老刘的,凭借他读信的绝技,再加上儿子每次寄回来的钱,他早就是这个小小世界里家喻户晓的人了。老太从不去那个地方,阳光再怎么好,她也感觉不到热。

    “女儿怎么这么久也不来一封信呀?都出去那么长时间了,就来了一封信,也不知道一个女孩家在外面怎么过?”晚上吃饭的时候老太嘴里嘟囔着。天还没有完全黑,老刘就把煤油灯点着了,他很享受这种百家俱黑,自家亮的感觉。老太总是怕灯坏了,之前点的都是蜡烛,还是在必要的时候才点,哪有现在这样的东西。“你嘟囔什么,那个死丫头在外面可能早就把我们给忘了,一个人过好日子呢,寄信是怕我们向她要钱呢。”老刘瞪了一眼老太,往嘴里猛地扒拉了几口饭,他一听到女儿的名字就觉得闹心,当年要不是老太拦着,他早就把她送人了。老太觉得那灯太亮了,亮得晃眼睛,她怎么也适应不了,吃了几口饭就到灶台那里去了。“今天我在南墙根那晒太阳,他们说有村里的人在外面看见李家出去打工的那个姑娘跟一群流氓混混在一起呢,我说怎么也寄回来那么多钱呢,果然是没干好事呢。我家这个,出去这么长时间都没寄回来那么多。”老刘因为自己的想法得到证明而沾沾自喜,女孩子出门挣大钱绝对不是好事,这是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的事。

    啪一声,灶台处传来声响,老太也不知怎的,碗从手里滑了下去。“你就败家吧,这个家迟早被你败完。”老刘一边吃一边还在不停的咒骂着,老太已经习以为常了,如果不骂她,她倒会有点不适应。

    晚上老太失眠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炕也烧得很热,但还是睡不着。早上天刚亮村里的喇叭就响起来了,好像是喇叭就等着天亮。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是在叫老刘去村委会取信呢。老刘出去刚一会儿,便有人靠在了门框上,也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看着通往村委会的那条路。

    “老刘,是谁来的信呀?你的儿子还是女儿啊?一会儿来啊。”老刘自然明白说的是哪里,每次他都会去那里读信。老刘脸上闪过哀愁之后刹那间带上了以往的笑脸,不过看起来就像是带着一张笑脸的面具一样,像是冷气把笑容也冻住了。“嗯,是远房亲戚来的,一会儿还有点事就不过去了。”老刘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象征性地看了一眼门框上等待良久的人,便进了屋。不知什么时候,门框又恢复了轻松。“是谁的信?”“那个丫头来的,说是遇到了贵人,她现在挣到钱了呢,寄过来了一大笔钱。”“那你不是说是远房亲戚来的信吗?”“出了这样的人已经够丢人了,你难道还想让我去村里人面前丢脸嘛,丫头出门就挣不到这么多钱,她们能有什么本事。这钱怎么来的你知道嘛你?”老刘一把把信封摔在地上,出了门。老太站了好久,才蹲下去把信和汇款单捡了起来,几滴液体不知什么时候滴在了信封上,水便立马在纸上扩散开来。她流泪了,觉得心痛,但她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痛,只是痛。

    南墙根里出现了一个奇景,比任何消息都要引人入胜。老刘的老伴来南墙根了,这比冬天开花还要新奇。老太只是静静地坐在人群中,嗡嗡的声音搞得她头疼,但她依然坚持坐在那里,和所有人一起散场了。

    春天的第一个月,老刘家又来信了,一下子来了两封。一封是公安局来的,一封是女儿。这回只有信,再没有汇款单,女儿没有,儿子也没有。

    月季花在春天率先盛开了,老太打小就喜欢月季,便在门口种了好多,如今早已长得快两人高了。自从来了信,她便时常站在门口,不是为了看月季,是女儿要回来了。女儿在城里说是找了个律师,他们要去派出所里看那位“挣大钱“的儿子。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枷锁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knhfpr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