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的胎儿已经有了人形。
㈠
上官春阑并非她的本名,她本是世家千金百茗小姐。在她十岁那年,百家遭人诬陷遭遇抄家灭族之灾,只有她一个人得以幸存。后来案件水落石出,还了百家一个清白。但孤身一人的百茗依然用春阑的身份在邪医谷生活,做一个普通的药主。她想如果不是听到钟离燕这个名字,或许她的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出谷的打算。
宁国的老皇帝驾崩之后,太子锦端下令守孝三年,朝中事宜皆由监国大人年玄打理。年玄手中掌握朝廷大半的势力,女儿又身为太子妃。太子明知年玄觊觎皇权已久,但无可奈何的是如今朝廷形势式微,恐怕也只有年玄才能稳得住朝廷,大局之下唯有着一险棋。
大理寺卿刘纡和镇国将军钟离燕是老皇帝留给太子的左膀右臂,如今形势之下,两人是出不得差池的——至少表面上必须坚不可摧,才足以制衡年玄的势力。
钟离燕身上素有的顽疾如今恶化,这事是万不能让年玄知晓的。
大理寺卿刘纡与百家交情匪浅,春阑还得尊他一声“叔父”。他来请春阑出谷的时候,正是玉茗初开的时节。
为了掩人耳目,刘纡认为明媒正娶的法子是春阑长居将军府最为稳妥的法子。钟离燕是个有气概的男子,春阑也算个不拘小节的江湖中人,两人倒不曾扭捏。
只不过大婚那日,钟离燕要到隔间的书房下榻之前,回头略亏欠地看了春阑一眼,为了暗中医治顽疾白白毁了一个姑娘的清白。他说:“委屈姑娘了。”
春阑怔了怔,“百家还未灭门的时候,我们和刘月三个人,也是一起打闹大的,这一则为的是情分。如今宁国形势严峻,我曾也是宁国的百姓,这二则为的便是大义。”她忽而笑了笑,看了钟离燕一眼,说:“钟离燕,如今是客气了。”
当初刘纡之女刘月、百家之女百茗便是如今的春阑、钟府之后钟离燕,三人自小是玩伴,情分真挚。后来百家出事,春阑被邪医谷收留隐姓埋名了许多年,这三人里便只剩刘月和钟离燕。
春阑知道,有些岁月她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钟离燕尴尬地笑了笑,依旧朗目星眉,“是我生疏了茗儿。”尔后略一作想,问道:“亲事仓促了些,也未有正经地下聘。茗儿可有什么想要的?”
春阑略微含了笑,看了看窗外,说:“这窗下的泥土松软微湿,想来十分适宜栽种玉茗。来日,烦请你带几株幼苗回来。”
钟离燕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
春阑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这人不愿白白承了他人的情,总想回报些什么才不觉得亏欠。娶她为什么会觉得亏欠了她呢?因为在他心中,从来就没有她的位置,自小就如此,所以他才总是对她客客气气的。
大理寺卿刘大人第二日便来拜访将军夫人,“百家与钟府多年前就订下的亲事,丫头你如今嫁给离燕也算是了了双亲的遗愿,老夫百年之后总算对你父亲有个交代了。”
春阑愣是懵了片刻,尔后看见堂上廊下满满当当伺候着的下人足足十余人,个中忠奸未可而知。大理寺卿大人将这些陈年旧事搬上台面来说,想来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有人将话搬到监国大人年玄的耳中。
一道陪同来的刘夫人握着春阑的手,慈爱地说:“茗丫头,日后刘府就是你的娘家。若是离燕那小子让你受了委屈,尽管上我那处哭去。叔母替你主持公道!”刘夫人话正说着,忽然故意将声音神神秘秘地压低,却让堂上的下人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见:“茗丫头和离燕洞房花烛夜未同房,可是因羞得紧?”
春阑僵硬地笑了笑,“叔母,这种事情……”春阑含笑欲言又止的动作,在那些下人眼中看来像足了羞怯的新人。
刘纡和内人告辞之后,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春阑犹自在心中讶异。
她和钟离燕两人的确欠缺了思虑,大婚这般仓促却连洞房花烛夜也忘了防范,年玄那样的老狐狸想来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反常的细节。好在今日有刘纡夫妇的周全,既能解释了两人仓促的婚事也能掩饰了未曾同榻而眠的不寻常。
㈡
小的时候,刘月一次在百家做客,硬是拉着春阑去池中采莲,一个不小心就失足落了水。那时亏得钟离燕在池边看顾着,跳进水里及时的将人捞了上来才未酿成悲剧。
钟离燕的病根就是那时候落下来的,夜里总是冷得手脚发痛醒过来。近来更是愈发的严重,白日里常常小坐一会儿就会发现小腿淤血遍布无法动弹。
春阑试了许多热补的药材,依旧无济于事。
寒症本就是难治之症,药量轻了不见成效一旦过重又会十分伤身,更是得不偿失。况且年久的病根对许多的药材都有了排斥的反应,耐药的身子最是难治。
今年是锦端太子守丧的最后一年,朝政看似平静如常,实则时局紧张。年玄那个老狐狸会不会谋权篡位,还得看大理寺卿刘纡和镇国将军钟离燕的布局。
入了夜,钟离燕才骑着马从刘府回来。春阑暗暗责怪,夜里寒气重,回来晚时该坐马车的。
钟离燕十分认真地说:“你总不听劝,非要等我回来才肯歇息。骑马快些。”
春阑闻言愣是说不出了话,也不知他这话说的是真心还是做戏给年玄的眼线看。春阑替钟离燕宽了衣,才将屋中伺候的人遣退。两人各分了一床被躺在同一张榻上,春阑睁着眼睛睡不着。
她不是不喜欢他。
只是她自小就比不得刘月,刘月知书达理性情阔达,而她寡言少语阴冷乖张。况且后来百家发生那样的事情,不是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而是总感觉刘月和他分明才是青梅配竹马。
半梦半醒间,春阑翻了个身子,无意间将手搭上了钟离燕的腰间。感觉得到他沉沉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挪开。她闭着眼睛,梦中都觉得眼角有股湿意。
春阑从未想过,自己不再是百茗之后,还能回到他的身边——以夫人的身份与他同床共枕。她睁开了眼睛,在微弱的烛光中悄悄地留意他的侧颜。钟离燕睡着的时候都是那样的刚正不阿,不容蔑视。
忽见他骤然皱眉,蜷缩着身子。春阑半坐起来,轻轻探了探他的手腕,轻车熟路的将枕下的银针取了出来。他夜里常常手脚发冷痛得惊醒,她在枕下备了银针,每每夜里醒来为他施针疏通经脉。
见钟离燕紧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春阑这才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将银针收回小包中。她搂了薄被正打算像往常一样在钟离燕毫不察觉中悄悄睡下时,身旁的人忽然开口说了话。
他问:“茗儿,这些年你过得可好?我……和月儿都很挂心你。”
“……总归还是好的。”春阑闭上了眼睛,“邪医谷的规矩你知道吧?”
“略有耳闻。听说邪医谷替人诊治,收的不仅仅是真金白银。”钟离燕顿了顿,问:“不知茗儿要的是什么。”
躺在身侧的人静默良久,“钟离燕,给我一个孩子吧。”
……
年玄这个老狐狸,终于是沉不住气了,亲自上门拜访。他安插在钟离燕府中的细作信中说,钟府近来每日煎一剂的药,已经三个月了从未间断。
老狐狸开门见山:“镇国将军近来可是身子不适?听闻府上最近添置了不少药材,老夫此处有几株千年人参,特地给送了过来。将军可是宁国不可或缺的大将,莫要出了什么事才好!”
钟离燕欣然收下,脸上精神抖擞,“鄙府近来添置了许多药材,并非是在下身子不适。而是内人身子一向娇弱,如今又有了身孕,所以……”
老狐狸脸上方才还有几分笑意,闻言却似乎有些扫兴了,“如此说来倒要恭喜将军了。”
钟离燕亦回以一笑,“是在下要给监国大人贺喜才是,太子守丧不日便要期满,届时太子登基,太子妃册封为后,监国大人就是国丈爷了。”
年玄脸上挂着假意的笑,踌躇着没有告辞的打算。
钟离燕左手不着痕迹地搭在腿上,右手端了茶应承着年玄。
春阑接过下人手中的茶点,神态自若地端了进来,看见年玄得体地见了礼,便将茶点放下。钟离燕拉住春阑,引荐道这便是内人。
年玄眯着眼睛看了片刻,直到看见春阑微微凸显的小腹,才僵硬地笑着回了礼,便觉无趣索性起身走人。
年玄走后,春阑将堂上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直到门磕上的那一刻,春阑才急忙回身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寒症又发作了?让我看看你的腿脚。”
钟离燕皱了眉头,试着动了动腿,一阵锥心的痛从小腿传来。他的寒症如今越来越严重,今日不过坐了一柱香的功夫两条腿就跟废了一般。
春阑拿出银针小包,在几个穴位上施完针之后,蹲下身子替钟离燕按揉经脉。钟离燕伸手拦住了春阑,“如今你蹲不得。”
他们还是这样客客气气,春阑看了他一眼,敛下眸子,起身收拾银针小包,“你再坚持两个月,我找到了根治的药引,一定能将你治好的。”
钟离燕笑了笑。
㈢
太子守丧期满,顺利即位登基。锦帝与年玄之间的抗衡,如今才是将将搬上台面。
春阑时隔多年,是在刘月即将册封为后时才再次见到她的。刘月见了春阑,十分生疏地唤了一声:“将军夫人。”
春阑分茶的手上动作一滞,“将军夫人”这几个字咬得分外清晰。她抬眼看了看刘月,女子端庄得体,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喜欢拽着她吵闹着要去池中采莲的小丫头了。春阑眉眼低垂,女子的心思总是格外缜密,刘月喜欢钟离燕呢。
刘月看见庭院外的玉茗树,轻轻一笑,“离燕哥哥,还记得你喜欢玉茗花?”
春阑顺着刘月的目光看了过去,庭院中的那一片玉茗初种时还未入秋,当时只有半人高,如今不过半年的功夫,已经快攀出了青瓦。春阑摇了摇头,手无意识地搭在小腹上,“不过一些琐碎之事罢了,他哪里记得。”
刘月瞥见春阑高高隆起的小腹,眼中眸色暗然,“从小我就比你阔朗,诗书读得又比你多,规矩学得还比你好。可是啊……离燕哥哥眼中向来只有你。就连后来你失踪了这么多年,他心心念念的依然还是你。”刘月说着说着,两行清泪就落了下来,“明明我什么都比你好,可为什么还是得不到离燕哥哥,哪怕他只多看我一眼也好。”
春阑抬头看着刘月,眼中的讶然连她自己也不确定是因为刘月马上就要入宫为后了还在此处说这一番话,亦或者是因为她口中所谓的钟离燕一直对自己心心念念这一件事情。
刘月哭着哭着却又牵强地笑了:“百茗你说,我们三个若是能一直像小时候那样玩闹,该多好?离燕哥哥不必为了宁国强撑着,我也不必入宫……最好你也没有回来。”
春阑低垂着眼睑,如儿时一样隐忍不发。腹中的胎儿已经五个月,如斯安静。春阑将茶递给刘月,语气浅淡:“你应是明白的,牵扯了权势,多身不由己。”
“你呢?你为何身不由己了?”
“我不会放任钟离燕于不顾的。”春阑神情寡淡,看了看刘月,“若是你,我必然也会回来的。”
刘月闻言,笑得释然,走时背影决绝。
锦帝破例同时册立双后,册封为后的原太子妃年氏仅仅居住在思华殿,而新人刘氏却能入主椒房殿。椒房殿是历代一国之母的主殿,两位虽同为皇后,但个中偏颇不难分辨。两宫皇后圣宠的背后代表的是锦帝对年家和刘家的重视程度。
封后那晚的宫宴,春阑陪着钟离燕坐在群臣之中。刘月一身宫服坐在锦帝身侧,雍容端庄。
春阑侧过头看了一眼钟离燕,他低头看她,在宽大的衣袖下握住了她的手。
年玄踱步过来,站着给钟离燕斟酒。钟离燕暗自咬牙,站起了身子,趔趄了一下。年玄不怀好意地关心道:“将军近来……气色十分不好。”那老狐狸顿了顿,“想来常日操练兵将十分操劳,况且听闻将军旧疾缠身。不如老夫替将军向圣上请示一番,好让将军在家休养些时日?”
明上说休养,暗地里年玄定然是忌惮钟离燕手中的兵力。
钟离燕不比年玄圆滑,只得一番推脱,喝了酒。年玄离去时脸上那一贯的不怀好意看起来倒有些意味深长,春阑拘着礼坐在钟离燕身旁,只觉心头堵得慌。
钟府离皇宫并不远,出了宫门沿着官道走片刻,横穿一条偏僻的深巷,再出了巷市就是钟府大门。宴散回府时,已经二更天,街巷上空无一人,只有寥寥的门庭上挂着几盏灯笼,烛火昏黄。
马车行至深巷时,偏僻无明处,忽然蹿出十几名黑衣人将马车团团围住。钟离燕向来没有带侍从的习惯,即便如今顽疾恶化腿脚多有不变,这个习惯也未曾改变。
听见马车外的动静,钟离燕握紧腰间的佩剑,附在春阑耳边嘱咐了句:“在这里等我。”
钟离燕如今的身子春阑心里最是清楚,这样有备而来的死士钟离燕怕是难以招架。她心中焦急万分,却挺着个大肚子无可奈何。
马车外打斗声剧烈,车内的春阑突然感觉马车颠沛得厉害,车身蓦的往侧边一歪,大腹便便的春阑被甩出了马车外,一阵剧痛从下腹传来,春阑痛得额前冷汗淋漓。她捂着下腹,抬起头来寻找钟离燕的身影。
不远处的钟离燕,坡着脚双手握剑将最后一位黑衣人斩杀于剑下,回过头来满脸血污地看见春阑倒在地上,眼中慌张不已,他哑着声音唤了声:“茗啊……”
那一声情意绵长地叫唤还未传入春阑耳中,钟离燕便栽倒在了地上。
一队人马急匆匆而来,直到近在了眼前春阑才看出来是大理寺卿刘纡,春阑咬着苍白的下唇,话几乎是从唇齿间挤出来的:“叔父……去邪医谷请谷……谷主……”
㈣
上官巫溪看见春阑的时候,她几乎没了半条命。她探了春阑的脉,震惊不已,向来不急不缓的性子也禁不住略微恼怒:“我是怎么交代你的,你的身子是怀不得孩子的,这孩子早已死在了你的腹中!若我晚来一步,你怕是早已一尸两命了!”
春阑一番苦笑,“谷主,我是邪医谷的药主,最是明白每种药物的用处。我腹中的死胎对于钟离燕来说,于他的寒症有根治的奇效。谷主……谷主你要帮我……”
上官巫溪心中恼怒不已,但眼下春阑的状况却实在拖不得了,她腹中的死胎必须马上取出来,再迟些春阑不死也要终身卧床不起。
上官巫溪命人熬了药,端过来要给春阑喝时,她却拒绝了。上官巫溪少有看见春阑哭得这般伤心欲绝,她说:“谷主,我不睡。我要亲眼看看它的样子。”
上官巫溪皱着眉头,叹了口气,终是将手中的药放在了一旁。稳婆进来,将春阑腹中的死胎引产而出。春阑几乎要痛得晕死过去,却还是强撑着要看那孩子一眼。
稳婆将孩子抱到春阑的眼前,她伸手接了过去,五个月的胎儿已经有了人形。春阑手上一个不稳,抱着的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就摔了下去,摔在地上血沫横飞。春阑终于受不了,竭斯底里地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那天夜里遇刺的钟离燕昏过去之后一直未醒过来,上官巫溪将死胎熬制成药强灌了三剂进去,直到第四天他才睁开眼睛,第一句话问的是:“茗儿在哪?”
上官巫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末了,看了钟离燕一眼缓缓说道:“将军可知,孕育死胎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稍有不慎就会丧命?”
钟离燕震惊了许久,看着窗外她种下的玉茗,今年花期已过,树上寥寥几许枝叶。
他终是一声长叹,对着上官巫溪说:“请谷主将她带回邪医谷罢。”
今日她会为了替他治病而选择孕育一个死胎,也终有一日愿意用她的性命换取他的性命。他实在不敢,看着她为他付出那么多。
春阑醒来后,身在邪医谷。
上官巫溪将钟离燕的信笺交给春阑,她打开一看,无非是些谢辞。谢她治好了他多年的顽疾,也谢她这些日子的陪伴。信末,他写道:深感歉意,鄙人实在不敢与一个连胎儿都下得了手的女子同枕而眠。吾妻,自此以后,望各自安好。
春阑将信笺叠好,压在箱底下,心底的难过隐隐约约绵长不绝。此番若非谷主及时出现,她该是性命不保,拼了性命换来他的周全到头来不过一腔孤勇。
锦帝二年,刘月生下了皇长子弦朱,难产而死。锦帝被年玄变相囚禁在椒房殿,对外宣称锦帝不堪忍受刘皇后的骤然逝世,退位吊唁。
皇长子弦朱登基,年皇后被尊为皇太后垂帘听政,宁国朝纲被掌控在年玄手中,名存实亡。
幼帝周岁那日,钟离燕和刘纡等人秘密闯进椒房殿,企图救出锦帝,但最终以失败告终。年玄终于失去了耐心,直接推翻宁朝,亲自登基上位自封为帝,改国号为年。当初锦帝一党一并被剿杀,钟离燕一等朝廷重臣因众望攸归,年玄忌惮百姓怕民间怨声载道才未对一些德高望重的旧朝臣子下手,仅仅撤了官职或囚禁或流放。
这些后话,春阑并不知晓。上官巫溪依着钟离燕的意愿有心对她隐瞒,春阑便在邪医谷这一方天地过着不闻世事的日子。像是从未出过邪医谷,从未见过那些久远的年月里的人,也从未曾言欢喜。
㈤
年国二年的夏末,又是满树玉茗花开的季节。
一年前谷主从蔺国抱回来的一个女娃娃如今已经周岁,牙牙学语,步子蹒跚。近日谷主出谷前往南朝的鄞州,将女娃娃托给了最不靠谱的曲夏。曲夏身为邪医谷药主之首,性情却不及春阑沉稳。女娃娃交给曲夏,实在不是个稳妥的法子。
谷主当初将娃娃带回邪医谷的时候,其实有旁敲侧击地说过希望春阑能抚养这个孩子,但被她一口回绝了。
孩子,像是她心上的一个旧疤,一旦揭开鲜血淋漓。
这日晨起,曲夏背着女娃娃出现在春阑的院子里。曲夏满脸老泪纵横,女娃娃亦沮丧着一张小脸在曲夏背上手脚乱舞,口中奶声奶气地说着:“坏……坏……坏人。”
春阑不用问也知道,曲夏这样一个大男人哪里懂得带孩子。她终是不忍心,从曲夏背上将女娃娃抱了过来,“川芎乖,姑姑抱抱。”
女娃娃乐呵呵地笑了,把脸蹭在春阑的脖颈窝里撒娇。
上官巫溪从鄞州回来之后,上官先生的身子不大好,她就一直待在了山上照顾,无暇顾及其他,那女娃娃便一直被养在了春阑的院中。
又是一年花开,川芎两岁多了。春阑曾几次要将孩子送回谷主的院中,都被她拒绝了。一次,上官巫溪瞥了女娃娃一眼,一贯的慢条斯理:“这娃娃的眼睛真是水灵灵的,若是细火熬制,对明目有奇效。春阑,你将孩子抱回来给我。”
一番话吓得春阑好几个月不敢靠近上官巫溪的院落,也不准她来看孩子。
后来曲夏十分聒噪地告诉春阑:“谷主那个人就是嘴上造的孽多了些,其实她的心还是好的。你也莫要怕她。”
春阑刚哄了孩子睡下,十分鄙夷地将曲夏赶了出去。她跟在谷主身边这么多年了,谷主是怎样的人她自是最为清楚的。那人想方设法地要将孩子留给她,不过是想让她从一些不堪追忆的往事中走出来罢了。这样的恩情,她心底明白。
曲夏见春阑投来鄙夷的眼神,更加聒噪了起来:“你莫要不屑,本少爷还有一个消息,你听了定然欢喜的。后山上那位睡了一年多的年国公主醒了,就是我的小葙葙一直在照看的那一位,前些日子醒了!”
春阑默了默,细细想来,没有什么值得自己欢喜的,便问:“与我何干?”
“你莫急,听本少爷说完。”曲夏咽了咽唾沫,“她不是欠谷主一个心愿吗?她醒来时谷主向她讨了,你猜是什么心愿?”
春阑瞪了一眼,曲夏自讨没趣,继续说:“谷主要年国放了钟离燕。”
春阑脸上终于微微动容,却是不知说些什么好,钟离燕这个名字是多久没有再提起了?许是年深月久啊,一些心事都已蒙上了一层灰。
谷主总以为她回了邪医谷之后就不再过问世事,其实她还是知道的,知道当初钟离燕为何要用那样的话赶她回邪医谷。也知道如今的年国百姓其实过得很好,年玄这个老狐狸虽然贪恋权势,却不得不说是个有手腕的君王。
钟离燕出现在春阑眼前时,川芎已经能完完整整地说出一句话,不知从几时起,她爱唤春阑作娘亲。川芎仰着头,盯着钟离燕回头问春阑:“娘亲,这是什么人?一进了门就哭个不停。”
年岁经久,钟离燕忽然明白了一些东西。他、刘月、百茗,他们许是都错了,百姓在乎的从来就不是皇位上坐的那个人是谁,而是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为了守护宁国,不敢自私不敢妄己,到头来连自己手里的东西都抓不住。
那时,钟离燕就站在春阑的院落中,纷纷扬扬的玉茗落了他满身,他说:“谷主说她之前救我,还未来得及讨诊金。如今谷中缺个砍柴的,便让我来了。”
春阑鼻子泛酸笑得酸涩,弯腰抱起了川芎,“孩子,是你爹爹呀。”
那些年深月久在心底被蒙上一层灰的——是深藏着的欢喜呀。
#文中所涉及的医药知识均为杜撰,不具真实的医学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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