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短篇 | 邪医·皮囊

作者: 篱下有鹿 | 来源:发表于2018-11-20 13:24 被阅读33次
    古风短篇 | 邪医·皮囊

    邪医谷往东而去走北方向,未出群山,有一女权国,名曰阿粤。

    阿粤国虽小,但居群山之中地势复杂,在如今这乱世亦不失为一处安稳之地。然而纵再安稳,人心所在,终究难以称心如意。

    连雨不觉春去,一晴方知夏深。

    玉衡最畏惧的便是入夏,炽烈的日头透过密封的窗格照进屋中,身上的肌肤便开始慢慢发红瘙痒流脓,然后脓水会慢慢沸腾发出阵阵恶臭。

    朱槿头一次见到玉衡后主,是在析支山一处破落的院落中。

    主君替玉衡后主占了一卦,卦中显示大凶之兆。朱槿就是主君派来保护玉衡后主的,在这阿粤国之中尚且还愿意为玉衡后主操一星半点心思的便只有主君了。

    朱槿背着简单的包袱,手中握着常年不离身的剑,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缓缓拾阶而上。两旁的扶桑花开得正好,树根有新培的土,呼吸间能闻到淡淡的香气。半柱香的脚程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行宫。说是行宫,其实是女君废弃的寝殿。年久失修,如今早已破落得没有了当初的模样。

    当年怀了双生女的女君在析支山休养,四个月时腹中疼痛难耐,御用的女医没一个看得出来是何缘由。最后族中的巫女请了坛才知道女君腹中有一个邪女,不可见光不可杀。

    巫女使用禁术将邪女从胎中引出,被主君养在暗室之中,便是如今的玉衡后主。

    初时女君还愿意来看几眼,直到一日她来时屋中不小心进了光,女君亲眼看见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见光的肌肤迅速发红长脓包,最后肌肤上的脓水还沸腾了起来。娃娃却在这时怯生生地笑了,吓得女君立即带着主君离开了。

    从那之后,析支山上的行宫就这样被废弃了。女君再未上过山,也不准主君来见玉衡后主,她三缄其口,好像这样就能假装没有过这个孩子。

    当时一胎双生的另一个孩子,取名为越若。也许是因为养在身边的孩子分外亲近,又大概是有些愧对玉衡,总之女君对越若后主倒是宠溺得紧。

    寻思间,朱槿已经伫足在了玉衡后主居住的院落里。眼前的这个院子虽然破落,却收拾得十分干净利落。门窗上都糊了严严实实的浆纸,院中寂静无声。朱槿提高了声音:“微臣朱槿,奉主君之命,前来保护后主。”

    日头日落西山,云霞处还有几分残光。屋中没有动静,但朱槿凭借着灵敏的感知,分明听见关得严严实实的屋中,有浅浅的吸气声。

    自小就被遗弃在析支山上的玉衡后主,见过她的人屈指可数,但有关于她的传闻却是可以杜撰成册。样貌丑陋,脾性阴森,习性恶劣。好像每一人都受过她的伤害一般,对她深恶痛绝,恨不能将她的恶劣行径公诸于世。

    院中的朱槿颇有耐性的等候,直到日头彻底消失在天地间,他紧了紧手中的长剑换个姿势,在漆黑一片中继续等着屋里的人。

    门终于是开了,吱呀一声开了一条小缝,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阴暗的屋内传出来,不大确定却又十分认真地问了句:“你来的时候可看见了路旁的扶桑花?可美?”

    黑暗中,朱槿听见脚步声微响,那女子将门留着一条缝,转身回屋摸索着什么。她说:“我偶尔能闻见它们的味道,淡淡的。我时常夜里出去给它们翻翻土浇浇水,就是不知道白天花开的时候它们的样子美不美。”

    朱槿从门的细缝中跻身进去,正巧看见玉衡后主找出了火折子将烛火点燃。她背对着他,微弱的烛火将她单薄的身影投映在破旧的墙壁上,摇摇曳曳。见他沉默不语,她便兀自嘀咕:“你有没有觉得惊讶?我怕日光却不怕火光?”

    朱槿从前没有见过玉衡后主,倒是有一次听越若后主谈起,“她左颊处有一大块脓包,隐隐泛着红,像是里面的肉破了皮翻出来的模样。还好那张脸不是长在本后主脸上,否则这般的模样那还有脸活着。”越若后主有些庆幸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蛋,颇为沾沾自喜。

    朱槿抿了抿嘴,笨拙得不知回什么话。

    倒是玉衡,兴致极高地回过头来,“你想在哪处院落歇脚?此处行宫可大了,只有我一个人住着。”

    玉衡后主的眉眼微微弯着,眼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昏黄的烛光将她的轮廓映得十分柔和。朱槿忽然想到,所谓的顾盼生辉,大约便是这番模样罢。

    见朱槿似乎惊住了,玉衡忽然有些尴尬,眼中光华颓然闇然,略略抬起手有意无意的将左颊上渗人的脓包遮住,“吓着你了吧?”

    朱槿反应过来,倏然发觉自己的失态,忙朝玉衡后主赔礼:“唐突了后主。”

    “不碍事。”玉衡摆了摆手,佯装无所谓,然后背过身子去悄悄将面纱覆上脸,“你叫朱槿,朱槿是吧?日后你叫我玉衡就好了,这也没别人,后主后主地叫着着实奇怪了些。”

    朱槿应了声是,便不再说话。玉衡略略尴尬,但一个人待得久了,实在憋得慌,便兀自唠唠叨叨的琐碎个不停,“重华,重华你知道吧?”

    阿粤国的小国师,重华大人。朱槿自是知道的。

    重华大人一年前在析支山上被越若后主救过一命,之后便对越若后主自难相忘。女君为此十分高兴,两人近来正准备着成亲。

    玉衡正挑了好些烛火出来点燃,手中的火折子一歪,将手心烫了一片红,却只顾得上激动,“你说重华对越若因恩生爱?”

    “算是如此的。”朱槿答道,只是不明白玉衡为何突然有些激动,见她一根接着一根地点着烛火,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玉衡缄默了片刻,然后再开口时,情绪已经平复,“我总爱多点些烛火,不知道这个样子看起来像不像白天里日头升起来的样子。”

    玉衡耷拉着耳朵,神色厌厌地看了朱槿一眼,天大的委屈和不公最后只淡淡地遗憾地说了句:“我为何生来这幅模样呢?”

    朱槿忍不住逾矩,双眼直视玉衡,轻纱覆面,只能看见那双眼睛眸色泓然像是一泓水,清澈见底。朱槿鬼使神差,伸了手将玉衡脸上的轻纱摘去。左颊上那一大片的脓包触目惊心,朱槿皱着眉头,也不知道会不会很痛,“别戴着面纱,对伤口不好。”

    玉衡不好意思地看了朱槿一眼,恬淡地解释:“若是不严重,时日一长其实都是能恢复完好的。”她用手靠近脸上的脓包,却不敢触碰,“只是这一处太严重了,我那一次白日里出去了。”

    朱槿敛着眉眼,喜怒不形于色。玉衡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好像不爱说话。但玉衡一个人待在暗无天日里太久了,总想说点什么。

    “你以后也不走了,是么?”玉衡不确定地问了句,有些小心翼翼的期待。

    “臣奉命保护后主。”

    从前她这里其实也是有人伺候的,后来有的人受不了这样的暗无天日有的人则是被她吓到,再后来再也没有人愿意待着了。

    玉衡想问一句,倘若没有父上的命令,你还愿意来吗?转念一想,玉衡兀自笑了,怎么会有人愿意和她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待在一起。

    析支山山麓之处,有一座庙宇。寻常时阿粤国有要事都要在此处祭拜,越若后主大婚,自是要上禀天公的。

    那日庙中喜乐声浩大,连山上的玉衡都听见了。屋中虽严严实实地糊了浆纸,但还是有几束微弱的光芒在屋中浮动。玉衡眼睛刺得睁不开,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朱槿。她问:“今日是谁的大喜之日?”

    朱槿找来玉衡的风袍,兜头将她裹了起来,这样严实的黑暗让玉衡稍稍心安,眼睛也渐渐放松。

    “越若后主和重华大人的大喜之日。”

    昏暗的屋内,玉衡裹着风袍,朱槿看不清她的神情,只隐隐觉得她怔了很久。

    玉衡其实见过重华。

    一年前,重华上析支山祈福,被山中野兽所伤。那日玉衡待在屋中听见外面打斗的声音,知道有人被山中走兽困住,她极力忍受着对日头的恐惧,兜了风袍出去。

    玉衡独自一人住在山上,自有一套对付飞禽走兽的方法。赶走小兽的时候,男子受了很重的伤,蜷缩在地上。玉衡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人弄进屋里,身上裸露在外的肌肤红肿流脓,玉衡极力忍受着浓烈的疼痛替那人止血。

    直到竖日清晨,才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来寻他。玉衡趁着屋外日头还未大盛,将人挪出了屋外。在附近搜寻的人找过来的时候,屋里的玉衡听见那些人唤他重华大人。然后玉衡听见一个婢女毕恭毕敬的声音:“越若后主,重华大人找到了,你快些回轿子里歇着吧,不然待会儿累着了女君可要心疼死了。”

    玉衡听见这个名字,忍不住将窗格上裹得严实的浆纸扣破了一个洞,屋外的越若穿着薄薄的纱裙,整个人都披着轻盈的日头,看过去连眼中都满是明媚。

    玉衡看着看着就哭了,眼泪滴落在脸上刺辣辣的一片,她这才反应过来屋外的日头透过小洞炽热地依附在了她的脸上,然后脸上的肌肤就开始腐烂了。

    玉衡慌忙躲回了黑暗中,找来东西将小洞填上,一层又一层,那些让她心生向往的东西,便通通消失在了暗无天日之中。

    日光,疼爱,重华。

    朱槿在黑暗中摸索着,然后抓住了玉衡的手,“它们开花的样子很美,扶桑花白日里开花的样子美极了。”

    玉衡缩着肩头,沉默不语。黑暗中,朱槿拉住她的手,感觉得到她的身子缓缓颤抖,然后他就听见了很小声的隐忍着的抽噎声。他说:“玉衡后主,微臣带你去看看可好?”

    玉衡想了想,摇摇头。想到朱槿也许看不见,遂说道:“算了。”之前去救重华的那一次在左颊上留下来的伤到现在还未痊愈。

    朱槿心知她在犹豫什么,转身到木箧中翻了好一通,找了一身更大更长的风袍出来,就着玉衡身上穿的那一套又套了一身,着着实实地将玉衡全身上下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朱槿摸索着将风袍上的大帽子兜上玉衡的头,宽大的风帽倏然将她整个人笼了起来。朱槿隔着衣物牵起玉衡的手,将她整个人带在怀中,打开了破旧的门。

    玉衡闻着风袍中清冽的气息,这是朱槿自己的风袍,她小心翼翼地靠在他的怀中,怀揣着忐忑不安地窃喜慢慢挪出屋外,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下山。

    朱槿停下脚步,隔着风袍拉起她的手,“这就是扶桑花,整座析支山都是扶桑花。臣之前上山的时候,看见了后主给它们培的新土。”

    玉衡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朱槿今日的话格外的多。

    有些人话或许就只有那么多,只是偶尔连朱槿自己都没有发觉,和玉衡在一起之后,话好像渐渐多了起来,尤其是在她低下头落寞的沉默不语时,他就慌了心神的总想说些话给她听。

    山麓上庙中的奏乐声渐渐平息,玉衡扯了扯朱槿拉住自己的手,“你看看地上可有掉落的扶桑花,我们捡一些回去。”

    朱槿应了声:“好。”

    玉衡伸出手,隔着厚重的衣物,能接住纷纷扬扬落下来的扶桑花,不一会儿就已觉得手上沉甸甸的。

    看着满山的扶桑花瞬间凋零飘落,朱槿不动声色地扶着玉衡回屋。天命错,花零落。

    从今以后,能让玉衡心生向往的东西。

    日光,扶桑,朱槿。

    朱槿话还是不怎么多,玉衡的话却是愈发琐碎。

    “朱槿,你风袍上的味道可好闻了。你熏的是什么香?我把我的袍子也熏上。”玉衡捧着朱槿的袍子,凑到他面前问道。

    屋外是白日,昏暗的屋里点了烛火,昏黄的烛光映衬着玉衡的侧脸十分的柔和。朱槿在一旁静默地擦拭着长剑,抬头看见玉衡山眉水眼,惊得心上漏跳了一下。朱槿挪了一下身子,背对着玉衡继续擦剑。

    如今有朱槿在身边,总能时常点上几支蜡烛,若是没了还有朱槿下山添一些回来,不像从前玉衡总舍不得在白日里用,若是用完了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那些人才会恍然想起她来。

    “朱槿,朱槿。”

    朱槿无奈地笑了笑,回答她:“后主若是喜欢那个味道,便用着臣的就好了,何必还要将自己的袍子也熏上一番?”

    玉衡抿着笑,乖乖地说:“好。”

    阿粤国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女君的后继之人由国师占卦获知天命。即位前,国师将与后主成亲,以护阿粤百年安稳。

    一年前,重华占了一卦。卦中指示,救他之人便是女君后继之人。

    那日重华被山中小兽伤得极重,只恍惚觉得救他之人,十分唠叨一直在他耳边琐碎个不停。只是暗无天日之中,他看不见她的脸,只隐约听见有婢女的声音。

    越若后主,重华大人找到了……

    后来重华将占卦之事请示女君,女君十分高兴,“越若这孩子,自小善良仁慈,当得是君王之人。”

    重华本还在困惑,但听女君这番一说,觉得确然如此。析支山上的那一位……听闻样貌丑陋、脾性阴沉,这样养着的人想来也当不起这社稷的君王。

    大婚后,越若后主和重华后君,过得并不和睦。

    一日,重华看着越若的眼睛,思索了一番:“我感觉,那日在析支山上,救我的那个人并不是你。”虽然当日在黑暗中,但他依然能看见那双眼睛清澈见底。

    越若闻言,耍了性子将茶杯摔回桌上,愤懑地说:“众目所见,便是本后主在析支山上找到你的。放眼母上生养的几位后主,有谁能耐与我相提并论?阿粤国的下一代女君,无疑是本后主!”

    重华眉头深皱,“你看见析支山上的扶桑树了吗?自我们大婚以来,便一夜之间凋零败落,至今未曾开花。是天命在昭示我错了!天命错,花零落!那是祖训!”

    从小养尊处优的越若后主哪里受得住这样地质疑,女君对她的宠溺和看重,无疑就是希望她能够成为她的后继女君。一直以来就该是她,除了她还有谁配得起这样的尊贵!

    “或许是我以貌取人了,析支山上的那位或许……”重华眼中忧心忡忡,难道救他的是玉衡后主?

    朱槿今日下山,临走前在玉衡面前徘徊了许久。玉衡笑着说,“这是做甚?又不是第一回下山了。不用担心我,况且从前我一直就是一个人的。”

    朱槿深吸了一口气,抿着唇不说话。近来心口总堵得慌,想来许是自己多虑了。

    “朱槿。”玉衡笑着叫住他,声音有点好听,“你为何总不愿意叫我一声玉衡?”

    朱槿拘谨着神色,胡乱说了句:“不好唐突了后主。”

    玉衡看着朱槿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弯了嘴角,这人不爱说话还害羞得紧。

    玉衡在屋中安静地等着朱槿回来,从前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后来身边多了一个人,如今不过出一趟门都觉得迫不及待地期盼着他回来。玉衡百无聊赖,困住了一只黑耗子。正聊得起劲时,闻见淡淡地烧焦味。

    味道愈发的浓烈时,玉衡心底便开始慌了。她兜了朱槿留给自己的风袍,回头将黑耗子放了,“你快跑吧,想来是失火了,我要去看看。”

    玉衡将宽大的风帽兜上,开门出去,入眼的一片汹涌的火光几乎吞噬了整片天穹的日光。析支山上满山的扶桑树是什么时候尽数枯萎了?

    “你这个邪女,被遗弃了还不知收敛!如今竟还想与本后主争那女君之位?”越若的声音,从层层火光之外传来,“自小你得到的还不够多吗?父上总是那样挂心你,母上每每将自己困在寝殿中想的也是你!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玉衡站了很久,直到火舌烧上了风袍,才伸手将风帽摘了下来。玉衡是第一次,这样无所畏惧地站在天穹之下,火舌肆意,将整座析支山吞没。越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连自己也被困在了其中。

    火声纷乱,玉衡隐隐听见一声声心急如焚地叫唤:“玉衡?玉衡?玉衡?”

    玉衡能感觉到火舌舔上脸颊的炙热,却不似见了光那样的难以忍受。只是身上的风袍着了火,她着急着将风袍脱下来护在怀中,抬头便看见朱槿神色焦灼地赴火而来,急得玉衡当即跳了起来喊:“不要过来!”

    朱槿恍若未闻,不顾一切地向玉衡奔来。玉衡急了,只得冲过去将怀中的风袍扔过去将朱槿罩了起来。玉衡扑过去将人囚在风袍里,周围的火舌退让三分。

    阿粤国的南边走西的方向,往群山深处而去,有一邪医谷。传闻谷中有医,医术高明,药方怪诞。

    析支山上突如其来的大火,将整个山头的扶桑树烧尽,放眼过去尽是残枝枯木。那场大火中,有三个人。

    越若后主,玉衡后主,大国师朱槿。

    越若后主全身上下烧得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而朱槿和玉衡却——毫发无损。

    女君费尽心思请来的医师给越若后主号完脉,又盯着那烧灼过的肌肤端详了良久,然后不紧不慢地问:“无大碍,心脉未伤,休养些许时日就好了。”

    榻上的越若情绪激动,“本后主这幅模样,你竟然说无碍?你是瞎了狗眼吗?”

    那一袭黑纱齐身的医师慢悠悠地说:“若是想修复皮囊只有换皮了。”她敛着眼睑,琢磨了片刻,越说语气越缓,“但换皮也并非随意能换的,除非有合适的皮囊。若是有双生的姊妹,再好不过了。”

    一旁的女君喜出望外,越若正有一个双生的姊姊。

    满脸褶皱的越若却冷下了脸,那张脸么?那样的脸她宁可不要!

    玉衡后主原先住在析支山,大火将那座废弃的宫殿烧毁了,便被主君安置在了大国师的府上。玉衡是搬进国师府才知道朱槿是大国师的,彼时惊讶得下巴都要掉到了地上:“朱槿,朱槿,你一个大国师竟然到山上陪我这样一个怪物?”

    朱槿冷了脸,“后主不要那样说自己。”

    玉衡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头,“我本来也没什么家当,如今还被大火烧得一无所有。”

    朱槿这才柔和了下来,“无妨,这府上的东西都是你的。”

    玉衡眼睛亮亮地看了朱槿一眼,想在府上种几株扶桑。朱槿叹了口气,“种满国师府也是无妨的。”

    玉衡还未来得及欢呼,女君却派人来传玉衡过去一趟。玉衡怯怯地回头看了朱槿一眼,见他眉头微皱。女君,从不召见玉衡后主的。

    医师替玉衡号完脉,左右看了看她的脸。玉衡不能见光,屋中只有医师和玉衡,还有一支摇曳的烛火。医师语气缓缓:“后主见了光可是会起疹生脓?”

    玉衡点了点头,“我生来邪恶之身,见不得光。”

    “不过是早产落下的病根罢了,哪有人生来邪恶。区区敏症,我还是有法子的。”医师笑了笑,温声说:“你这张旧脸我要剪下来,会有些痛,但痛过之后你就可以见光了,你可要尝试?”

    如果可以见光,那她就能白日里和朱槿一起出去种扶桑树了,还可以在开花的时候一起在花下等着日头升起来。玉衡咬了咬唇,忍着恐惧点了点头。

    越若是不同意换脸的,医师拿过铜镜给她看,慢条斯理地问了句:“你是觉得那张满是脓包的脸有哪里比不上你如今这幅模样吗?”

    越若只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脸便疯了似地捂住脸,那烧伤的肌肤挤在一块生长出一道一道的深沟,红白不一的肤色,实在太令人恐惧了。

    医师说不能碰到泪水,不然新长出来的脸皮会留下深褐色。玉衡点点头,将手心戳穿了也不敢流一滴泪。医师将剪下来的脸浸在了霜水中,左颊的地方满是脓包。玉衡愣了愣,这张脸自己自小就用着的,它夺走了自己多少的东西呢……

    医师将缠满纱布的玉衡牵出去的时候,候在外殿的朱槿抑制不住的颤抖,他提了剑架在医师的脖子上,“你们这些所谓的医者连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也敢干!她已经这样了,你们还要取了她的脸给越若!”

    一旁的玉衡脸不能动说不出话,只慌忙抱住他的手。朱槿只知道女君要将玉衡的脸换给越若,却不知医师暗自替玉衡治敏症。

    那医师安然自若的将朱槿的长剑挑掉,漫不经心地说:“邪医谷伤天害理的事情一向没少干,着实不差这一桩。”说完扬长而去,留下了一句:“乱世,乱的不是凡世,而是人心。”

    (后记)

    上官巫溪一年前曾替阿粤国的一个女子剪过脸,她这趟出谷看望坞娉,在离开鄞州回邪医谷的路上,特地往西处的山路绕路而去。

    玉衡没想到上官巫溪还会再来阿粤国,十分高兴的要请她回国都小住些时日。

    上官巫溪摇摇头拒绝了,“我就来看看你新长出来的脸可有不适,贵都就不去了,想来你们女君和那位后主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

    玉衡这才把如此重要的事情想起来,越若换了脸之后,倒是恢复得不错。只是玉衡那张旧脸见不得光,如今越若过着从前玉衡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她那样娇纵的一个人,陡然变成这样,连她自己都难以接受自己那副鬼样子,整日里哭闹,惹得女君几次领兵欲将邪医谷夷为平地。奈何深山险恶,每每无功而返。几次三番,连女君都只得厌厌地劝慰:“这都是你的命,当初你阿姊那般也是她的命。”

    上官巫溪倒是不关心越若如何了,只细细地看了看玉衡的脸,光滑平整,微微黝黑。“这脸才长了一年,怎么黑成这样?”

    一旁的朱槿笑出了声,宠溺地看着玉衡,责备道:“如今她恨不能大白日里就躺在日头底下,自然黑得不行。”

    上官巫溪抬头看他,朱槿尴尬地赔礼:“从前是朱某鲁莽,开罪了谷主,还得给您赔不是了。”

    上官巫溪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赔礼就免了,我听闻阿粤国女君即位时,会有凤凰泣血。大国师,那血你弄得到吧?”上官巫溪不等朱槿说话,又说:“弄不到我也不管,总之阿粤国下一任女君继位时,邪医谷自会有人上门讨债。”

    不久之后阿粤国女君病逝,重华大人从前占卦认为越若便是女君的后继之人,即位请坛那日并没有引来凤凰,庙宇之中也未有天命可领。

    众人最后只得请久不理国事的大国师出府占卦,卦未成,析支山上枯了一年的扶桑树忽然开了花。残枝枯木,不生叶独独开了花。一阵风微微拂过,花絮纷纷扬扬落下,却全落在了玉衡后主脚边。

    扶桑花主,百鸟之王,凤凰是也。

    阿粤国已有千年不见凤凰降世了,众人见了,纷纷跪下向玉衡行礼:“臣等参见女君!”

    玉衡向后挪了挪步子,眼中朦胧不清。自她降世以来,遭受了许多的不公经历了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如今终于涅槃重生,原来她竟就是阿粤国的女君。

    站在玉衡身后的朱槿,将身子摇曳的玉衡揽进了怀中,伸手接住了她眼角滑落的泪……

    #文中所涉及的医药知识均为杜撰,不具真实的医学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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