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文君：纵使白首不相离，依然难觅一心人

文｜观二清

2017年11月27日  星期一  晴

卓文君：纵使白首不相离，依然难觅一心人

夜渐深，虫儿停止了叫唤，周围静悄悄的，烛火渐渐黯淡下去。

房间里坐着一位美丽的女子，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眼泪止不住的流，脑海里全是那个男子的模样。

（1）

犹记当年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她躲在屏风后面，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他。

他衣着朴素，不像周围穿金戴银的华服公子，可是却让她再也移不开眼。

后来，周围的人起哄，让他献上一曲。他执拗不过，起身走到宴席中央。

不经意间，她看到他望向屏风这边，两目相视，她娇红了脸。

他仿佛没看到自己，坐下抚琴。指尖在琴弦上飞舞。他依然云淡风轻，大厅里回响着琴声。余音袅袅，不绝于耳；高低起伏，行云流水。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宴席上的人只道这琴声好听，但对她而言，却是琴音入耳，字字入心。

她沦陷了。

少女情怀总是春。17岁的她，再也忘不掉他。

她知道他叫司马相如，字长卿，是赫赫有名的才子。曾经他的一篇《子虚赋》，她不知道偷偷翻看了多少遍。

他在大厅里弹奏《凤求凰》，可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她想起和他对视的那一刻，那位幸运的姑娘会是自己吗？

不，就算是自己又如何？她已是守寡的寡妇，父亲和族人会同意吗？

（2）

如今她回想起来，那一夜她彻夜难眠，像极了今晚。不同的是，当时的甜蜜忐忑，如今的心如死灰。

可是她还是忘不掉啊！

当侍女偷偷递来他的信，寥寥数语，却让她彻底癫狂。

他爱她！他说他爱她，原来倾注了爱慕之情的不止自己，原来他们是两情相悦！

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此事告于父亲。

没想到，一向和蔼的父亲听完勃然大怒，坚决不让她与长卿来往。

那一刻她懂了，父亲嫌贫爱富，看不上一贫如洗的长卿。而这件事让父亲提高了警惕，竟派人找来了同县的另一位富商-程郑，想让她与程家的孩子结为百年好合。

她焦虑不已，父亲的品性她一向知道，可是难道她就要这样放弃长卿吗？

黄金千万，知音难得。当他弹下《凤求凰》，她就知道生命中注定的那个人，非他莫属。刚好，他懂她爱她，自己怎能放弃。

她没办法做到，同其她女子一样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要追求自己的爱情，万劫不复，在所不惜。

于是，她私下拿出首饰塞给侍女，让侍女帮忙送一封信给他。

夜里，她孤身一人，逃出了青砖碧瓦的府邸，奔向了他的怀抱。

他生活艰辛，家徒四壁，可是她不怕，千金小姐又如何？在他身边，她就是最普通的妻子。

他们一起来到临邛，可他不肯接受兄长的救济，于是只能卖掉马车，开了家酒店。她在店堂卖酒，他和佣人酒保一起洗涤酒器。她要向父亲证明，他们坚贞不渝的爱情，更要向世人证明，他们能坚守下去。

弊衣疏食，可是身边有他，一切都是美好的。

（3）

她唯一心情低落的时候，就是想起父亲。父亲认为她败坏风俗，不肯认她，可是父亲不懂，长卿值得她托付终身。

终于，父亲在朋友兄长的劝说下，接纳了他们。

家奴一百人，钱一百万，以及她出嫁时的衣服被褥和各种财物。两人回到成都，一切都很美满了，至少当时的她是这样觉得的。

后来，他所写《子虚赋》得到陛下赏识，又以《上林赋》被封为郎。

无限风光，他的仕途守得云开见月明，他欣喜不已，而她的情绪向来跟随着他的心境。

只不过，他担任了郎官，便要去履职，两人开始异地分居。

她一开始很不适应，可是一想到，他正在实现着他的抱负理想，岂能被儿女私情所阻挠？

所以她当最合格的妻子，做他最坚实的后盾。即使她耳边传来很多关于他的风言风语，包括他欲纳茂陵人女为妾的事，她也置之不理。他们二人经历过了私奔、贫穷，有哪能如此轻易被拆散？

她信他，没有任何的理由。

直到今天收到下人递来的一封信。她一开始欣喜不已，因为他许久不再往家里寄信。所以她怀着虔诚的心去打开这封信。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无亿，无忆。”她拿着这封信，足足看了十几遍，真真是他的笔迹啊！

她赶走了所有的下人，闭门不出，从中午坐到深夜，“长卿啊长卿，你怎能负了我？”

（4）

她曾经义无反顾地去追随爱情，她甚至几度觉得自己的幸福不真实。果然，她输了。

卓家女儿文君，有人称赞她风华绝代，才华横溢的；亦有人贬她有失礼制，败坏三从四德。

可又谁知，她不是千金不是才女更不是荡妇，她只是一名再也普通不过的女子。终其一生，只愿守着心爱的人到白头。

如今，她生命里的光远离了她，难道要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去挽回？

不，那不是卓文君。她是卓家的女儿，更是司马相如明媒正娶的妻子。她要再去赌一把，赢了，长卿回来。输了，她离开人世。

点灯，磨墨，她拿起笔。

世人夸司马相如才华出众，难道她卓文君又是泛泛之辈？

“长卿，你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就是无忆，可我有千百思忆同你说啊！”

娟秀的字在纸上一一浮现，一字一词，寄托的是她满满的相思：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道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万语千言说不尽，百无聊赖十倚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秉烛烧香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红胜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愈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5）

她放下笔。回想起曾经两人私奔的事，那时候，他穷困潦倒，却心高气傲不肯接受她兄长接济，于是卖掉车马，开了酒馆。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出街采购，却为了他在人群里招呼卖酒，挑担兑酒。

她以为，她的长卿是踏踏实实，不为金钱名利所改变；她以为她的付出，长卿也会予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回报；她更相信，她与他的爱情，可以战胜一切的困难险阻。

于是她赢了父亲，没想到最终却还是输给了长卿！

也许，她可以听父亲的劝：“长卿已是大富大贵，男人三妻四妾也很正常。”

可是她偏不要，她守护的不只是长卿，更是两人的爱情。

也许，她终究不相信，她的心上人真的是负心汉，更不相信，长卿是因世俗金钱所毒害的人。

她握紧手中的笔，“这一赌，长卿你若赢了，娇妻美妾皆有你选。只是那苦命人便带着她坚守的爱情，赶赴黄泉路！”

她拿出一张纸，写下这声声泣血：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她收拾好两封信，装进信封交给下人，快马加鞭送至司马相如。

（5）

她苦等了两日。

在一个明媚的下午，侍女匆匆忙忙来到房间里，激动地叫醒她，“夫人，大人回来了。”

她睁开眼睛，透过屏风看到在门口踟躇不前，神情尴尬的司马相如。

起身梳妆，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依然风姿卓越。只不过此时梳妆打扮，不是为了取悦他了。

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门口，轻轻唤了他的名字，“长卿，回来就好。”

后来，在生命中的几十年里，司马相如不再提遗妻纳妾之事。两人白首偕老，安居林泉。

只有在无数的深夜里，文君才会想起，几十年前深夜里她那至关重要的一赌。

她刚好幸运，终将白首，只是她知道，自己依然难觅一心人。

千古佳话，世人都知司马相如才华出众，汉赋造诣巅峰造极，名垂千史。夫妻二人当垆卖酒，伉俪情深。

可是又有谁知道，那天夜里文君以命相赌，换来这白首不相离，即使难觅一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