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三哥总能想起,晴给他讲故事的那天,天空一片蔚蓝,偶尔几只鸟儿飞过,发出吱呀的叫声。
他和晴坐在一块小土堆下,四周是青青的草地,时有清风拂面,风里夹杂着空气的清新和晴的香味,他看着晴,晴对着他说话。
我第一次吃烤鸡腿还是七岁那年,爷爷给我烤的。当时,我逃了课,背着书包直接去了我家的地里。
那会正是三四月份,万物新生,全世界像裹了一层毛绒绒的绿。我出门看见这块苍凉了许久的土地又一次焕发生机,心里特别喜悦,想起爷爷说,他在不远处的山间劳作,我飞奔着赶了去。
看见爷爷的时候,他正半蹲在地里拔草,广阔的天地下,他的身影特别小。我招着小手,高喊着爷爷,他看见了我,摘下草帽,扬着手唤我过去。
他没问我为什么没去上学,而是把我抱在怀里,给我讲这片黄土地的故事,这一片山川,这里的人,这里的情。
临近中午的时候,他调皮地转着眼睛对我说,“走走走,回家,给你做好东西吃。”
那天他烤的正是鸡腿,还有一些土豆。应该是前一天,他去镇上赶集买回来。爷爷生长于这片荒凉的山川,掏鸟蛋烤野味,是他童年最热衷的事。
成年之后,他在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也会重温一下这种童趣。步入老年后,他只在妈妈不在的时候,偶尔玩一两次。爷爷常说,烤东西的味道没变,变了的是吃东西的人,我成了那个常常围着他要东西吃的人。给我烤东西吃,也成了他晚年为数不多的快乐之一。
那些年,我经常看到他一个人站在村口的大路上,来回踱步。爷爷前些年是村里的支书,走路很有派头,双手背着,腰杆挺直,走在路上像是顶着一股气。遇见七里八乡走过的人和他打招呼,他便拉住演讲一番,更多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路上黯然伤神。
村口不远处就是当年的大队部,如今已是物是人非。我听别人说,爷爷当年在里面特别风光,究竟怎么风光呢?我想象不到。但我从妈妈的话里能感受到,他做过一些现在看来很不好的事,甚至可以用狠毒来形容。
七几年文革的时候,爷爷正值壮年,专门负责给全村的“不法分子”扣阶级帽子,那个时代,在红潮下,人都是疯狂的,爷爷更疯狂,他掌握着可以主导一切的权力。
村里当时有个年轻人,读过一些书,思想上与大家略有不同,但他并没做过什么坏事,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偶尔说一些与时政相悖的废话。
在别的村大抓阶级敌人,大搞批判会的时候,我们村却静悄悄一片,因为确实找不到人。
爷爷当时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发恨的事,他把那个青年抓了起来,关在大队部严刑拷打,逼迫他承认自己是反动阶级。
自来读书人都有气节,不畏强权,不惧生死。年轻人也是,他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死活不承认。爷爷不是善罢甘休的人,他选择用权力去逼供,结果差点酿成血灾。瘦骨嶙峋的年轻人被整了三天三夜,最后被人拖了回去。
此后一生,年轻人再没有缓过来,一直在病痛的折磨下苟延残喘,没有娶妻,没有子肆,悲惨离开了人世。
八十年代,国家大搞计划生育,政策到了村里一级,很难落实下去。
节育当时还是很新鲜的词,一般有两种方法,一是打避孕针,二是做结扎手术。任何一种对于当年的人来说,都不能接受。因为这些方法都没有在当地应用的先例,没人想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七里八乡的支书聚在一起开会,镇长急得团团转,末了,他下了命令,这个事情必须办!
爷爷回去后,二话没说,找人给奶奶打了一针避孕针。
第二天,很强硬地挨家挨户去落实计划生育。就在他刚说动第一户人家的时候,爸爸一脸灰土跑过来说,奶奶不行了。爷爷撒着腿往回跑,见上了她最后一面。奶奶流着泪对他说,“放手吧!你这辈子害了不少人,我是最后一个吧!”
奶奶下葬那天,下着毛毛细雨,爷爷没和众人去送她。他去了镇上,递交了辞职信。傍晚,他一个人摸到奶奶的坟前,哭得昏天暗地,据说七里八乡的人都听到了他的哭声。
自我记事以来,爷爷就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但每次看见我都分外和善。他总是挤着满脸的褶皱说,“晴儿,好好学习,以后嫁到大城市去。”
儿时的我,看到别的老人都成双成对,总会傻傻地问爷爷,“爷爷,奶奶呢?”爷爷总说,“奶奶,好着了!”
后来,我知道了奶奶身上发生的事,我哭着问爸爸,“爷爷是个坏人,这是为什么?”
爸爸对我说,不能怪爷爷,人活着总得为点面子。有时候,为了面子,必须去做一些事,放弃一些东西。
那时的我,还不能理解他这么认同,爷爷那么看重的面子是什么?
直到所谓的“面子”影响到我的一生的时候,我才深恶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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