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一天不离婚，她就要承担夫妻的共同债务，无论多努力多拼赚钱，最后都要拿去给丈夫还钱，这样的人生，她不想过了。

1

年夜饭上，只有盼娣姑姑和表哥家一直迟迟没有出现。

奶奶故作轻松地看着窗外。

快到饭点，爸爸叫我打个电话催一下她，我打开手机，正准备拨打电话。一旁的奶奶一把夺过我的手机，生气地说道：“今天谁敢叫那个狐狸精回来吃饭，以后就不要再来见我。”

我悄悄拿回手机，还是打了盼娣姑姑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她店里的员工，她说姑姑生病了，正在医院。

盼娣姑姑并不是我姑父的第一任妻子，也不是我的亲姑姑，我的亲姑姑因为一场意外离世了，她是我表哥的继母。

她跟着姑父第一天到奶奶家的时候，表哥拿着扫帚赶她，因为奶奶说：“团哥，你去拿扫把赶她走，她是个狐狸精，就是她勾引你爸，害死你妈妈的！”

那一年，她穿着细高跟，描着好看的眉，烫着时髦的大波浪。

她边跑边说：“老太太，我现在好歹是你外孙的继母，为了孩子，我好心好意来拜访你，你不欢迎就算了，还挑拨离间我和团哥？”

老太太对着门口就是一个吼：“滚！”

碍于表哥要读书，城市里的教育水平比乡下好，最终在姑父的调解下，表哥跟着这个继母回去了。

盼娣姑姑对表哥非常好，时间久了，表哥也就接受了她，为此奶奶老是背后骂表哥为“小白眼狼”。

“这个女人就是个狐狸精，抢走了我女儿的老公，还带坏她的孩子！我苦命的孩子。”

2

年夜饭后，我们一起去医院看望盼娣姑姑，奶奶虽然骂骂咧咧却也去了。

奶奶站在门口，看着穿着病人服，消瘦的盼娣姑姑，嘴里念叨着：“你可是狐狸精啊，妖精怎么还病得那么严重呢？也不说一下。”

病床上的盼娣姑姑睡得很沉，没有了印象中的生龙活虎。

大家对于盼娣姑姑的印象都是小辣椒一样的女人。娇小的身躯，有着无限的精力和热情，看着这么安静的她，心里有种莫名的落差。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病得那么重了呢？”奶奶问表嫂。

表嫂说：“依我看，应该是被爸气病的。店里打电话给团哥说妈进急诊室前，爸来店里闹过，要妈交出银行卡的新密码。”

姑父本来开厂的，生意失败后，就一直想要东山再起。可是姑父眼高手低，总想着投机取巧，听说什么火，就去干什么，还误入传销组织，东山没有起，倒是欠了一大笔钱。

因为要给丈夫还债，盼娣姑姑找朋友亲人东拼西凑开了一家早餐店，姑姑为人热情，生意也算可以，债也就慢慢还上了。姑姑存了点钱，帮着表哥娶了媳妇。

传销回来后的姑父，性格变了，天天喝酒，姑姑叫他一起把早餐店做好。

“不去，我一个大男人陪个娘儿们卖早餐，这算什么事？”

他不肯屈尊去当个早餐店老板，开始研究起股票。

股票这东西，不是一般人家能作为主要收入的来源，盼娣姑姑知道这个东西不靠谱，所以把这些年店里的收入都偷偷存了起来，并且约束姑父的开支。

对此，姑父颇有怨言，觉得一个男人花钱都要经过老婆同意，太窝囊了。

可是他没有想过，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拿过生活费回家，家里的一切开支，都是盼娣姑姑一人支撑的。

老太太生气咒骂着姑父。

“这个该天杀的混蛋。”

表嫂接着说：“妈刚刚生病时，爸也是格外体贴的，妈慢慢就相信这个男人改变了，把一张卡的密码告诉爸，让他去给自己付医药费。爸却趁机就把卡里钱全部取了出来，投入股票亏掉了，才回来告诉妈。”

“他疯了吧。”我爸说。

表嫂：“幸好妈留个心，开始就想着把店里的钱存在两张卡里，所以才剩一点。”

奶奶也知道，这个女婿在外头最近又欠下了不少钱，也是和以前一样一概推给盼娣姑姑来还。

“她就是心软！”奶奶说。

奶奶看着盼娣一次次地拿钱去填姑父那无底洞一样的债，才发了火，发誓之后都不再管盼娣姑姑的事了。

发誓归发誓，就像年夜饭上，听到盼娣姑姑生病了，老太太还是过来了。

或许是我们太嘈杂了，盼娣姑姑醒了。

盼娣姑姑看到这一大家子人，缓缓坐了起来说：“我没事。老太太，你怎么也过来了？你那袜子是怎么回事？”

出门太急，奶奶顾不上，穿了2只不同颜色的袜子。

“要你管！”奶奶还是凶巴巴的。

盼娣姑姑说：“来骂我狐狸精的就算了吧，我都病成这样了，下次再骂。”

奶奶不说话，盼娣姑姑说想喝水的时候，奶奶第一个起身去拿。

盼娣姑姑接过水杯：“老太太，对不住啊，你看，我这个情况，真没法去陪你吃年夜饭。”

奶奶背过身去抹泪，哽咽地说：“你真的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啊！”

3

盼娣姑姑比姑父小了快一轮，老太太见她年轻漂亮，按电视剧里的发展，觉得她就是个不要脸的小三，是个十足的“狐狸精”。

可是寒暑假，盼娣姑姑都会亲自送表哥回来奶奶家，因为店里忙，也知道老太太思念逝去的女儿，担心这个外孙。

每次进奶奶家门之前，盼娣姑姑都是深呼吸，然后硬着头皮进来的。因为老太太在村里那么多年，骂人的话多着，每次一定是骂姑姑骂到街坊邻居都知道才行。

盼娣姑姑又不能不来，她实在还是放心不下表哥一个人回乡下。

后来奶奶态度也缓和了，她知道，自己冤枉了盼娣姑姑，因为盼娣姑姑认识姑父时，我姑已经去世3年了，不存在小三之说，可是老人犟，就是不改口。

盼娣姑姑理解老太太思念自己的女儿，对自己这个取代了她女儿位置的女人，做了她外孙的继母的女人，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对她好。

然而，她们之间的彻底和解，却是因为一次打架。

盼娣姑姑和姑父为了还债，没空照顾表哥，姑父的妹妹李艳就提议把表哥送到她那里去，在城里也方便上学。为表谢意，盼娣姑姑给了她一笔钱，作为表哥的生活费。

没过多久，就出事了。

盼娣姑姑突然接到一个来自派出所的电话，说表哥现在在派出所。

盼娣姑姑放下手上的活，急忙赶了过去，找到不愿意说话，离家出走的表哥。

原来李艳拿着钱给自己买吃的穿的，给自己的孩子买新衣服，对表哥根本不上心，动不动就说盼娣姑姑和姑父不要表哥了。

这样的环境下，表哥有时候回来迟没有饭吃，饥一顿饱一顿的，终于忍不住离家出走，要去找奶奶问清楚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

表哥那时候还小，在车站偷偷跟在大人的后面上去了，可是做错去乡下的车，到站了司机才发现这个孩子，随后报警了。

李艳发现表哥不见后，第一反应是跑回娘家躲起来。

盼娣姑姑一气之下，直接带着表哥上门去问清楚，同时，老太太也知道了外孙离家出走的事，也赶了过来。

在盼娣姑姑到来之前，奶奶已经和李艳吵了起来。

“嚷嚷什么，团哥不是完好无损么？”李艳和另两个妹妹咄咄逼人。

奶奶吵不过，气得脸都红了。

吵到白热化，老太太想到自己的女儿不在了，外孙被这样对待，老太太也不是个善茬，直接上手就薅李艳的头发。

李艳的两个妹妹马上过来，准备扯老太太，盼娣姑姑赶到，脱下高跟鞋，冲了过去，一把抓住这两个人的头发，把人撂倒了。

盼娣姑姑：“我看你们谁敢动我团哥姥姥一根头发，我跟她拼了。”

邻居赶过来劝架，终于拉开了两波人。

李艳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大骂着：“死老婆子，你这么恶毒，活该你死女儿。”

盼娣姑姑挣开拉架的人，蹲下抓了一把沙子，直接往李艳脸上甩了过去：“贱人，嘴那么毒，给你洗洗吧。”

被甩了一脸沙子的李艳在人群中歇斯底里地叫着要拼命。

盼娣姑姑牵起老太太和表哥就这样扬长而去了。

第二年，盼娣姑姑送表哥过来奶奶家时，奶奶破天荒说了一句：“吃了中午再走吧。”

“不了，邻居们看到还以为我们很好呢？”

盼娣姑姑和往常一样，把表哥的行李箱放在门口，转身就走了。

4

盼娣姑姑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来自山区，母亲因为受不了家里太穷跑了，留下她和父亲相依为命。

为了补贴家用，小小年纪就出来打拼，最多的时候，一日6份兼职做着。

后来盼娣姑姑的父亲去世了，遇到了姑父，见到这个男人一个人带着个孩子也没有再娶，就觉得他应该是个聪明老实的人，她主动追求姑父，然后结婚了。

早餐店生意红火的时候，老太太也会抽空上来帮忙照顾表哥。

李艳一直对上次的打架的事耿耿于怀，打着过来看表哥的名头，故意说些话来揶揄老太太。

“哎呦，之前不是骂人家是狐狸精么？现在看人家有钱了，就贴过来，又是帮看店又是帮看小孩的，不知道，还以为是自己的女儿来的呢？”

“这可是自己女婿另娶的老婆，这么殷勤，也不知道女儿九泉之下是否瞑目。”

老太太被气坏了，几天睡不好，盼娣姑姑知道后站了出来。

“有空管我的事，要不算算你爸妈的赡养费，你家那一部分什么时候补上啊？艳儿妹妹！”

“你......算个屁，这些还不是我哥说了算的，你个外姓人。”

“对，我外姓，但是我怀孕了，你觉得我老公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李艳闭嘴走了。

“她怀孕了，那我家团哥怎么办？”老太太脑子里想的只有这件事。

自从那之后，老太太对盼娣姑姑又变得十分冷淡，再也不给什么好脸色。

5

盼娣姑姑的预产期快到了，奶奶说不问吧，又旁敲侧击地问着。

一天夜里，奶奶被叫醒，接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是盼娣姑姑。

奶奶听着盼娣姑姑在电话里的哀嚎，心疼地“喂”，直到听清楚盼娣姑姑那句：“老太太，我怕！快疼死我了。”

奶奶在电话这头手足无措，说：“要不，做个剖腹产吧。”

电话那头，盼娣姑姑疼得不停惨叫，奶奶急得眼泪在打转，不停说着：“哎呦，哎呦，这可怎么是好呀？”

然后又是一段虚弱的语音：“我要是死了，你少了一颗眼中钉是不是会开心一点？”

奶奶愣住没有说话。

“开玩笑的，如果我有什么事了，保住孩子，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看好团哥和我的孩子，不要让他们和我一样因为没娘受到委屈，求您了。”

电话挂断，老太太支支吾吾说着：“我要收拾一下，我得去一下，那个狐狸精需要我。”

爸爸马上开车和奶奶赶了过去。

6

奶奶赶到的时候，盼娣姑姑已经进了产房，姑父在不安地踱来踱去。

过了好久，奶奶越发坐立不安。

“您好，请问产妇的妈妈在么，产妇的情绪很激动，无法配合我们生产，一直不用力，她要求一定要妈妈进来。”护士小姐说。

奶奶愣了一下：“妈妈？对，我是妈妈。我能进么？”

护士说：“没事，您跟我过来，我去给你换衣服，快。”

产房里盼娣姑姑孤孤单单地躺着，身边都是冰冷的仪器，见奶奶进去，一把抓住奶奶的手，不断喊“妈”，老太太也努力回应着“诶，妈在，加油，乖，听医生的再用点力。”。

“妈，别走啊！别留我一个人！”

“不走，再也不走了，妈在。”

奶奶心疼地不行，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盼娣姑姑慢慢平静了下来，跟着医生的指示，最终把孩子生了下来。那天老太太守了盼娣姑姑一夜。

盼娣姑姑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叫李晓怡。

7

看着眼前消瘦的盼娣姑姑，奶奶靠了过去。

“盼娣啊，现在团哥和晓怡也都长大了，要不你就和我那个窝囊女婿离婚了吧。这些年你为这个家穷尽心血，到头来也没得到一句好话。”

盼娣姑姑没有接话。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只是她想给孩子们一个完整的家，所以百般忍耐着。

许久过后，盼娣姑姑小声嘀咕。

“妈，我可以不帮老公还钱了么？我好累。”

盼娣姑姑头也没敢抬。

“傻孩子，那我们就不还了，等你好了，你跟我回家，我们一起过。”

盼娣姑姑如释重负。

“嗯，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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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画来自：插画师 Tatsuro Kiuchi

文｜小粽子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