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米兰•昆德拉的《一句话》与他的《关于赫尔曼•布洛赫〈梦游者〉的札记》都是说他喜欢的书和小说家,但选择的切入口完全不同。前者是小切口,在发丝上雕花,拿显微镜在透析;后者是大斧头,抡上去,一刀一刀地劈,劈开一个又一个大口字,让大伙儿敞开心凑上去看。相同的是,都很过瘾,一种是微观上的再认识,一种宏观上的再升华,配上米兰•昆德拉独一无二文字功底,一句话扯出一箩筐的鲜果。
捷克作家 米兰•昆德拉1.现代人不认真做一个读者,都幻想当评论家
需要慢慢静下来体会他。
米兰•昆德拉是位不简单的家伙,据说,他在捷克的读者有一部分在诅咒他。就像日本学者专家团对村上春树的鄙夷和轻视。当年,获得诺奖的莫言也受到不少质疑的声音。
很多质疑的声音,都是不公平的噪音。这些噪音不是针对小说家的作品发出来的。现代人不认真做一个读者,都幻想当评论家。
特别是一些心怀鬼胎的家伙,扛着批评的旗帜到处挥霍荷尔蒙和唾液。他们对作品不会真正关心。
那些真正关心作品的小说读者,总是将头埋在书里,他们的心与故事交织在一起,忘记了社会上还如此多的杂音。
昆德拉是一位很好的钢琴演奏者。正如帕慕克之于绘画、村上春树之于爵士乐、莫言之于高粱地。小说是后来才有的事,却又是后来居上的正事。这就体现了小说的魅力。那种倾诉心灵内部产生的声音和发生的事的欲望从来没有因为这个世界的变化而停下来。可能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很久以前就读过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和《被背叛的遗嘱》,因为浅薄和不经意的阅读态度,没有发现他思想的美、语言的美、思维的美,还有那种诚挚的态度。
相遇却错过,因为幼稚。再次相遇如果再错过,那就是愚蠢的事情了。
拿起《小说的艺术》随手翻一页,读下去,惊起的水花都是滚石落下溅激出来的。米兰•昆德拉正在心湖里跳水。这种感觉得想方设法多保留一会儿。
2.看小说的意义不是在于别的东西,而是在于小说的美
他说看小说的意义不是在于别的东西,而是在于小说的美。
他说小说的语言表现在格言、比喻、连祷式。他说比喻重点在于定义性比喻而不是装饰性比喻。
他对精英主义、媚俗、现代主义等抽象的概念有通俗而又经典的解释。语言精练而又独到。在他的内心世界,所有的东西似乎都能够找到合适的东西来概括。多么富有魅力的家伙!《小说的艺术》中有很多需要通过反复咀嚼才能消化的牛腩!
很多写小说的说出来的东西远远没有他这么富有哲理和独创性。他的意义在于他的偏执和固执。偏执自己喜欢的和意识到的。并且,固执地保护自己的关于小说方面的观点。
3. 现代小说是为了表达自我之谜
在《受到诋毁的塞万提斯》一文中,米兰•昆德拉花了较大的力气来回顾欧洲小说发展的漫长历程,从塞万提斯开始,到狄德罗,到巴尔扎克和福楼拜,到卡夫卡,再到普鲁斯特和乔伊斯。他甚至还穿插地提及了几位自己喜欢的作者。
在这段漫长的历程中,米兰•昆德拉从欧洲现代小说漫溯至欧洲小说的源头,仔细梳理后,他提炼出自己的小说观点:现代小说是为了表达自我之谜。从塞万提斯时期的挖掘外部世界到卡夫卡审视内在的困境,现代小说完全是逆流而行。小说之路似乎越走越窄。
米兰•昆德拉之于欧洲小说,既沉浸在其中,又凌驾于之上。他一边在创作脱离不开欧洲的小说,又一边从小说中抽离出来,站在一定的高度上,来审视欧洲从古到今的小说之路。即使对待自己的作品也是如此,他一边创作自己的作品,又一边像旁观者一样对自己的作品加以评论和解构。于是,他特别反感那些误读自己的评论家、记者和读者。
米兰•昆德拉执著于自己的偏爱。他经常提及的一些名字可以反复出现。他经常蔑视的一些名字也会多次重复。爱憎的分界线在他身上一目了然。
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想告诉大家:爱我所爱的吧和如何将我爱的东西写进作品。
4. 卡夫卡以昆德拉这个肉身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米兰•昆德拉视卡夫卡为知已。他们某些地方已经重合在一起。
米兰•昆德拉撰写《在后面的某个地方》谈论卡夫卡的时候,就像在谈论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作品,自己的某些观念。他们能够重合的地方太多了。
但昆德拉还是选择以最尊重卡夫卡的方式来谈卡夫卡。他笔下的“卡夫卡式”以当作解读现代社会的重要符号出现。在米兰•昆德拉的世界里,脱离卡夫卡来谈现代社会,是某种缺失或遗憾。
米兰•昆德拉对卡夫卡的理解是潜伏式的。潜伏到卡夫卡的身体里、境遇中、精神世界深处、约瑟夫•K的行为和言论中,再浮出来,像卡夫卡一样对着这个世界发声。他对《城堡》的熟悉程度,就像身体的某个器官的了解。最重要的是对背后的精神症结的解读。让人看到了一个米兰•昆德拉的卡夫卡。
在精神的世界里相遇到自己的影子,这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从某些方面来看,卡夫卡就是昆德拉精神的影子。卡夫卡会伴随昆德拉一辈子。换句话说,卡夫卡以昆德拉这个肉身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5. 米兰•昆德拉在反复地说一些东西
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的艺术》,尽管只有七篇文章,但还是看了将近一个星期。像只蜗牛慢慢地在字行里爬。不想快,也快不起来,企图加快,又只得折返,从头读来。不是不好懂,而是不想错过哪怕是一个断句之间传达的信息。米兰•昆德拉所写的每个字都对得起我在上面消耗的时间。能够重新认识他,这是我最近做得最好的决定。
部分文字已经在《巴黎评论》里读过两遍,但即使这样的重复,读起来还是非常过瘾,完全没有芥蒂的那种往心里大把大把地下雪的那种感觉。迟迟不肯睡去,总想让他再陪多一会儿,即使躺下了,也得把刚才吸收到的部分内容好好咀嚼一番。
米兰•昆德拉在反复地说一些东西,但让人不烦。比如,他反复说赫尔曼•布洛赫,说卡夫卡,说塞万提斯,说海明威,说媚俗,说重复,说节奏。他想说得彻底,透彻,刨到根,所以这里说了那里接着说,这种方式说了换种方式继续说。就是那些东西,但说清楚了,理解透了,就不只是那些东西了。浓缩和发想的意义,他表现得淋漓尽致。
6. 那种表层切入又从表层钻出的阅读,是没有办法理解这份深层的趣味
终于切换了。从《小说的艺术》切换到《被背叛的遗嘱》。这本我八年前读过两遍的书居然在心底没有任何痕迹,像大雁在湖面飞过。现在只好又将这只大雁捉住,往心湖里装。
米兰•昆德拉的《一句话》与他的《关于赫尔曼•布洛赫〈梦游者〉的札记》都是说他喜欢的书和小说家,但选择的切入口完全不同。
前者是小切口,在发丝上雕花,拿显微镜在透析;后者是大斧头,抡上去,一刀一刀地劈,劈开一个又一个大口字,让大伙儿敞开心凑上去看。
相同的是,都很过瘾,一种是微观上的再认识,一种宏观上的再升华,配上米兰•昆德拉独一无二文字功底,一句话扯出一箩筐的鲜果。
《一句话》中的那句话是从卡夫卡的《城堡》里摘录出来的,如果不是对卡夫卡有深切的爱和尽心全力的研究,是不会去做这种解读的。只有心爱的人和痴情的人才会去珍藏被爱者的一根发丝。这句话就如同那根被某些人藏在银匣子里的发丝。
那一箩筐的鲜果,包括读者从“一句话”中吸引到的诸多内容:关于翻译、关于隐喻、关于重复、关于现代主义、关于反美学主义、关于优美语句、关于卡夫卡风格,等等,一个如此的小切口,可以管窥到小说艺术的精妙之道和精微之境。粗心大意的读者是读不到这个关口和层级的,我们往往只是推开一扇窗,瞧一眼风景,就走开了。风景里那朵伫立的矢车菊究竟为何散发出如此迷人的气息,我们却忘记带走了。
那种表层切入又从表层钻出的阅读,是没有办法理解这份深层的趣味。
7.他对美对艺术的追问和追究已经尽了一位小说家的一切所能
早上起来又翻开了米兰•昆德拉的《被背叛的遗嘱》。这书常读常新。每一句话都可以咂摸半天。语言和思想的高度统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写作的态度:全篇紧扣背叛和遗嘱。毫无疑问,昆德拉是德彪西级别的。
他对美对艺术的追问和追究已经尽了一位小说家的一切所能。他能够从“雨伞和缝纫机相遇”这样的意象和隐喻中发现一个宇宙,他能够从“城堡里的两位助手”的象征意义找出与现代社会的对接,他能够从布洛德的小说中找到他人生的缺陷和对卡夫卡的误解和误读。
从某种意义来说,昆德拉更爱卡夫卡,因为他能够站在同样的深度理解卡夫卡,触摸以卡夫卡的真实,但如果在现实中,卡夫卡与昆德拉相遇,前者会需要后者吗?或许只有像布洛德这种不深不浅但投入足够热情的朋友才是卡夫卡需要的。就如同梵高和他哥哥之前的关系。
我相信米兰•昆德拉花在卡夫卡身上的时间比他花斯特拉文斯基身上的时间要多得多。如果将他的喜欢和兴趣排序的话,卡夫卡是可以排在前列的。这还不是从某个特定的时期来看,而是从一生的长度来推算。在卡夫卡的小说里,昆德拉找到了自己事业的真谛,这既是小说艺术的意义,也是传承和再造的意义。
网友评论
这是从台湾唐诺那里学到的一点真谛。
对这句话表示惭愧···
有趣的是,卡夫卡和哈谢克同一年出生,两人都一辈子生活在布拉格,并且差不多同一时期去世,然而这两个作家却代表了捷克小说的两种不同的类型。后来,赫拉巴尔继承了哈谢克,昆德拉则继承了卡夫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