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
“叮铃铃~”锒铛清响。
酒馆里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一齐望向从门口大步走进的两个陌生人。这两人都是带着令人不安的漆黑鸟嘴面具,黑黑的罩袍把他们紧紧包裹,甚至连脖颈都不漏一丝缝隙。
其中一个径直走向吧台,浑浊的声音从他厚重的面具下传来:“老板,打听个事。听说附近有人得了怪病,您知道在什么地方么?”
老板是个瘦小精干的中年男人,他手里仍擦拭着酒杯,斜眼睥睨着,冷漠的说了句:“不知道。”
此时站在门口等候的同伴立刻走了过来,把几个铜币散在桌上,语气轻快的说:“老板,来两杯啤酒。”
这时老板才停下手中的活,收下铜币,一边倒酒,一边扬声说:“你们是什么人?我们镇上可不欢迎外地人。”
同伴立马脱下面具,露出年轻英朗的面庞,谦卑的说道:“我们是皇家医学院的医生,这位是我的老师。听说这边有怪病,于是学院派我们来调查。”
老板挑了挑眉,又望了望他口中的老师,不发一言。
学生推了推老师,示意让他脱下面具,老师不情愿的脱下面具,似乎暴露在空气中立马就会让他们染病一样。
老板定睛看了看这位老医生,脸上的褶子数超过了百年老树的年轮,苍老的面孔不像是一个医生,倒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
“你们来迟了,你们要找的应该是流浪汉沃夫吧,他已经死了。”随着老板继续的搭话,老医生立马又戴上了面具。
“啊?那尸体在什么地方?”老医生立马焦急的说。
老板皱起了眉:“你们不是医生么?怎么倒关心起死人来了?”酒馆里的人也纷纷警惕的望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学生立马解释道:“我们听说那可能是个传染性极强的疾病,尸体需要安葬好,不然会有更多人感染。”
酒馆里的人纷纷议论了起来,有些人紧张的互相询问起沃夫的状况,而有些人满不在意,“少在那里危言耸听了,我们镇大夫说了就是普通肺病,是沃夫身体太了”,“对对对,沃夫没得病时就是个病秧子,风一刮就倒”。
此时老医生严肃的说着:“我们来这就是调查到底传言是否属实,在此之前希望大家有所警惕,直到危险解除。”
眼看着酒客们纷纷有离意,老板立马招呼说:“就在隔壁街的巷子里盖着裹尸布,你们赶紧去看看。”
“多谢老板!”年轻的学生热烈的说,然后立马放下喝了一半的酒杯,和老师夺门而去。
“呸,晦气。”老板淬了句。
两人在昏暗的小巷中搜索着,学生瞥见了一辆斗车上耷拉在外面的人脚。
“老师,应该在这!”学生大声呼唤着。
老师连忙过来,掏出系在腰间的手杖,用它扒开平板车上潦草盖着的粗制麻布。
突然一大群苍蝇从麻布下飞出,嗡嗡得直冲两人面门,两人惊吓着连连挥手驱赶蚊虫,不过还好,他们都做了全身的防护,没一会儿苍蝇们就四散飞去。
学生这才看清车上的状况,顿时又是一惊,捂嘴欲吐。纵使他在医学院已经解刨过无数人体,但还是对这堆腐烂的,横七竖八堆着的肉块聚合物感到恶心。老师只是皱了皱眉,开始着手检查......
盘旋
摇晃的马车里,“17号病人,表征,发热咳嗽,四肢无力,死因,肺部感染......”,学徒汇报着病人资料。
老师闭目思索着,面色沉重。
“汇报完毕,老师。你真的打算让院长去封城么?”
“封不封城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也不是他,但至少我得提出我最理性的建议。”
“这次流行病来得太突然了,如果给我们点时间,一定能找到治疗办法。”
“可我们没时间了,从我们知悉第一例病症开始,这才过了几天,已经在多个城镇出现同样的病人了,而且传统疗法根本不管用,每天都在死人。”
“也许我们能把控住。”
“你根本不懂,这次跟以往的完全不同!别对自己的学院派知识抱太高期望了,学徒!我们能做的还远远不够。”
“是的,老师。”学生谦卑的低下了头,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老师的情形。
那时他还只是个皇家医学院的新生,学院安排他去跟四处行医的老医生学习。他们见面时,他正在为一个断腿青年做包扎。
老医生只是抬起眼镜抬眼望了望这位意气风发的徒弟,随口说道:“等一等”。
可正当他包扎完这个短腿青年,立马又去医治另一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老者。学生刚想插个话,可看到他忙里忙外的样子,欲言又止,可当他想协助老医生的时候,却被老医生粗暴的撇开手。
等到老者也处置妥当后,老医生又去照看起下一个病人。
直到天渐渐黑了,老医生才把所有病都瞧完了,又火急火燎的朝门口走去,爬上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
眼看着老医生就要离开,学徒茫然不知所措。
“还傻站着干嘛?上车!”老医生不耐烦的看了学生一眼说道。
学徒立马干练的登上了马车,向老医生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下个镇子,今天还剩5个病人。”
想到此时,学生苦笑着摇摇头,都不知道当初是怎么熬过来的,老医生就像个齿轮,甚至比年轻人更敬业。他们几乎都是赶着去各地看病,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可就算这样,病人也总是瞧不完,大部分有经验的好医生,都坐在城市里的私人诊所内。穷人根本瞧不起,他们甚至连城都很少进,有病就只能等着旅行医生给他们看。而他老师,就是多年的旅行医生,据说曾经也是皇家医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不过毕业后不愿意留在城里的医院,自愿去做旅行医生。而且收费甚少,对于没有余钱的穷人,甚至义务看病,还得自掏腰包购置药材。
即便老师性格有些古怪,但他打心底里敬佩老师,也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实践知识。他时常在想,自己未来到底是应该坚持梦想,去做医学研究,还是跟老师一样做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想着想着,他们抵达了皇家医学院大门前。
徒弟扶着老师下了车,这些年可能是因为过度劳累,年仅四十的老师,却像个六七十的老者。可老师还是还是风风火火,下了马车立马快步向前。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皇家医学院院长的思绪,他立马收起桌上的资料,取下精致的单片眼镜,整理好镶着金丝缝线的考究马甲,中气十足的说了句:“请进。”
从门外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老旧背心衬衣的老者,还有一个抱着一大堆卷宗的年轻人。
“好久不见啊!师弟。”院长顿时放开了可以的拘谨,迎向老者,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好久不见,师兄。”老医生只是象征性的回应了一下,便脱开了身。
此时学生一惊,没想到自己的老师竟是院长的师弟,而且院长明显比他年轻。
“你好,同学。”院长转过身礼貌性的向学生打了声招呼,没有更多。
“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你整天忙来忙去都不知道休息,想必不可能只是来叙叙旧的吧?”
“确实,是件大事。”老医生面色肃然,院长也立马严肃了起来。
“我们在乡间发现了一种传染性极强的怪病,从发现病症开始,三天就有28人病死,发病时间极短。”老医生说罢给学生使了个眼色,学生立马把卷宗铺在桌子上。
院长不发一言,缓缓坐了下来。他带上单片眼镜,仔细翻看着卷宗,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黑死病?”院长试探性的发问,脑海里浮现出历史上恐怖的大型传染病。
“不是。”老医生停顿了一会儿,“比黑死病更可怕。我们现在仍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病症,很可能是首次出现,而且无论是传播性还是致死性上远超黑死病。”
院长沉吟片刻,“我会立马成立调查组,全力协助你调查。”
老医生接着说:“我建议立马通报国王,最好能把病症发源地周边全部封锁,不然事态可能向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院长摇了摇头,“国王正在筹备婚礼庆典,不会同意的。”
老医生突然重重的把手拍在桌子上,大声说道:“你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师兄!”
“我当然知道,但你也知道不是我们说了算。”院长坐在椅子上,向后靠着,十指合十。
老医生怒不可遏,狠狠的瞪着镇定自若的院长,“我会亲自去向国王禀告,由他定夺。”
院长突然站了起来,似乎也有些愠怒:“我劝你不要触国王的霉头,这事儿最好不要让他知道。”
“我相信我们的国王,会做出英明的决定。”老医生收起撑在桌子上的双手,转身离开。“而不是像某人一样,只会为自己考虑。”
“我们有能力掌握局势。医术在高速发展,黑死病不会重演。”院长放缓语气,沉稳的说道。
老医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永远会重演,只要我们一直保持这样的盲目自信。”
学生惊慌地看着两位长者的争端, 自始至终不敢插上任何一句话,最后只能悻悻跟着老师离开。
可他心里觉得院长说的不无道理,我们有能力去掌控事态,只是,需要时间......而时间却是用人命填起来的。
鸦叫
“我要面见国王!我有要事想报!”老医生被两个卫兵架在门外,还在拼命往里挤。
“国王陛下要务缠身,请回吧。”卫兵礼貌地说。
学生在旁边也很着急,也跟着说:“大人,我们确有要事通报,国内正在蔓延一种可怕的传染病,甚至比‘黑死病’更可怕,希望您能通报一声。我们是皇家医学院的医生。”说罢把学院纹章从胸袋中掏出。
卫兵听到“黑死病”这三个字身体一震,随后看了眼学生手中刻有皇家医学院标志的纹章,思索片刻,让另一个卫兵看着他们,自己向里走去。
在富丽堂皇的宫殿内,一个巨大的半身狮子标本赫然挂在大门的墙上,查理二世国王正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听着大臣们的婚礼准备工作汇报。
卫兵踏着规整的步伐,走到王座之下单膝跪地。内务大臣高声道:”理查德卫官,何事通报?”
卫兵思索了一下,看了看大殿里的大臣和侍女们,卑微的说:“有密事禀告。”
内务大臣不耐烦的走到卫兵前,前倾身体。
卫兵低声向内务大臣耳语,将门口医生的事不差分毫的报告了上去。
内务大臣起初也是漫不经心,但当听到“黑死病”三个字时也是悚然,于是立刻爬上王座,转达给了国王。
国王本来挺高兴的,听到婚礼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可当他听到内务大臣的汇报后,不由眉头微皱,立刻右手一挥,让大臣们纷纷退下。
“传他上来。”国王声音如洪钟,王座下的卫兵立刻行礼退下。
”你留在这等我。“老医生拿过学生抱着的卷宗。
学生错愕的说:“为什么?”
“越级汇报是重罪,你还有光明的前程,没必要和我一起犯险。”
“兹事体大,陛下应该会谅解的。还是带上我吧,我怕老师讲不清楚。”学生连忙说道。
“你什么意思?说我不会讲话?”老医生佯装发怒。
“不不不,”学生刚要辩解,老医生却一把拉过他,悄声说:”如果待会儿我没出来,你就离开这里。“
学生下意识说了声好,然后就看着老医生火急火燎的跟着卫兵进去了。
老医生来到大殿,卑微的跪在国王面前。
“陛下,我是皇家医学院的医生。前日在乡下发现一起严重的未知传染病,恐危及王国安全,特此禀告。”老医生语气严肃。
国王不悦,“你们院长呢?你可知道越级汇报是重罪。”
“我已经向院长报告了此事,可他不愿上报,我只能直接向陛下禀报。”
“院长竟敢瞒报瘟疫?内务大臣,去查下此事。”
“好的,陛下。”内务大臣应承下。
“你接着说。”国王示意老医生继续,老医生一五一十的将瘟疫说明。
国王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最后老医生摆明态度:“恳请陛下对相关地区进行封锁,防止瘟疫扩大。”
国王陷入了深深的思索,沉默良久。
“我知道了,我会在和大臣们商议一下,你先退下吧。”国王并没有回应老医生的殷切期待,立刻下令。
老医生还想说些什么,可国王挥了挥指,内务大臣立马心领神会,让卫兵把老医生拖了下去。
猎鸦
“通缉令,皇家医学院学生XX涉及散播谣言,国王下令追拿。凡藏匿该犯或助其散播谣言的,按同罪论处。”画着年轻医学生画像的通缉令张贴在墙上,而城门口的卫兵正一个个盘查路人。
此时一人正带着鸟嘴面具,躲在一旁的小巷中,此人正是年轻的医学生。原来他发现老医生没有出来,而卫兵急匆匆的朝门口走来,他就知道大事不妙了,立马逃离,只留下身后的卫兵不停叫喊着让他停下。
医学生并没有因为害怕追捕而躲藏起来,而是不停游走于阴暗的小巷中,通知着各地的医生同僚们。他通常不会与他们直接接触,而是砸碎他们的窗户,扔进去一封密信。信中简单记载了疫病的状况和老医生被捕的消息,末尾只有一句:“事述至此,吾命以达。”
他不知道那些同僚们会怎么做,但他知道,只有他们能明白问题的严重性。或许开始研究?或许连夜远走?或许告知身边的人?或许注意医疗安全?他不在意,他只是本能地和瘟疫赛跑。
他不停出入瘟疫区,发现鸟嘴面具似乎能暂时防住瘟疫,于是在密信中附上这个发现。
国王的新婚在即,即便在严格的管控下,瘟疫的消息却像插了翅膀,飞速传播至全国各地。各地的人们看到带着鸟嘴面具的陌生人带来消息,可随后瘟疫又接踵而至。他们甚至认为就是他们带来的瘟疫,认为他们是死神的象征,于是开始厌恶鸟面人,甚至驱赶他们。
人们开始分裂,开始互相争吵,一些人看着身边死亡的亲人,知道瘟疫的可怕,而另一些人认为只是谣言,甚至是鸦面人的阴谋。卫兵们抓获了一个有一个鸦面人,
国王以防止造谣者为由,对王城进行了封锁。城里的大人们站在高高的楼阁上,看着下城区尸横遍野的平民,依旧过着歌舞升平的生活,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盛宴
这一天,国王第七次大婚的日子到了。整个王城张灯结彩,全国各地的人涌向王城附近,他们似乎选择性失明,完全不在乎路上的可怖尸堆,他们宁愿相信,是鸦面人犯下了杀人之罪。
而王城也以防止鸦面人为由,对人群进行了严格管控,普通百姓只能远远的看着国王的婚礼广场,但这不耽误他们狂欢,集市,好不繁华。
而有些人却紧锁着房门,偶有带着鸟嘴面具的人从阁楼伸出头来,大量着人群,嘴里似乎还碎碎念着什么。
此时通常会有卫兵上门搜查,在确定其身份正常后,警告他们不要再戴鸟嘴面具了,违者试作鸦面人同党。他们则会关上所有窗户,再也闭门不出。
盛大的皇家婚庆持续半旬,而渐渐的,皇家医学院的候诊室已经塞满了人。
而院长正戴着鸟嘴面具,把自己锁在医学实验室,时而在书桌前奋笔疾书,时而在患者遗体上进行实验。
“院长!患者已经快把候诊室挤爆了!怎么办!”这时一位护士奋力捶打着医学实验室的大门,高声喊道,似乎已经不再在乎上下级关系了。
“抗住!我快研究出来了!别再打扰我!”院长镇定而洪亮的声音传了出去。
待到护士离开后,院长一屁股到地上,颓然地盯着手中的手术刀,沙哑地说道:“师弟,对不起。”
而此时的查理二世国王,正牵着新婚妃子的手,一步步登上阶梯,在神父的面前庄严宣誓。漫天的玫瑰花瓣,装点了他们的世界。
乌鸦之国
一年后,人们纷纷带上了鸟嘴面具,亦或者说,只有带上鸟嘴面具的人活了下来。
阴雨的空气里似乎都带着锈味,学生站在老医生墓前,在众人的注视下献上鲜花,墓上如是写:
“他是一名有着崇高职业操守的医生,一位充满责任感的学者,他是拥有深远洞见的先驱,一个默默无闻的英雄。查理三世国王追封其为世上最伟大的医生,特此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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