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鲜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照在我面前这个熟睡的女人,照的她的肌肤光洁透亮。我小声地唤着她名字,秋。
秋慵懒地回应着,微皱的眉毛,直且修长,像两把锋利的钢刀,眼睛像海,广袤深沉而妖治的黑色。
“你别看我。我丑呀!”她以手掩面,只露着那两只黑色的眼睛,注视着我,眼角细微的褶皱藏满了笑意。
我贪婪地盯着她那不饰粉黛的脸,她像一只漂亮的小猫。
我和秋昨晚在钱江边上一起吹风,隆冬季节的冷令人发颤。江面上停着星星点点几辆船只,时常发出旧式发动机的那种刺耳的轰鸣。古老的权州四面环山,像一座围城,唯有这条钱江流入大海,通向外面的世界。
权州流传着山神的传说,没有人见过山神,但每个人都选择相信。
我是山里人。山里人是不能出海的,只有少部分钱江边有船的人,才有资格出海。
我和秋不停地互诉衷肠,我说山里的世界,她说她曾经穿越世界的旅行。像打羽毛球,默契地轮流发球。
我们一晚上说完了所有不曾和家人、朋友、脚下这片土地说出口的话。
“相信一见钟情吗?”
“不!”我说得斩钉截铁。相识却不相知的两个人,却把一生的悲喜轻易地交给对方,不行,绝对不行,我不想像他们一样,虽然我一直同他们在一起生活。可是秋,不是我选择生长,而是我被迫出生在这片顽固的土地上。
“哦?可我信。”秋笑了, “在你身上,我看到曾经的我自己。”
江边的风吹起她的头发轻舞飞扬,散发着一阵阵橘子香气,那是我从来没有闻过的好闻味道。
这两个人暂时遗忘了现实的真相,只在享受这片刻的虚妄的自由。重新焕发的自由生气,像星星之火升入天空,照在钱江之上。
“想什么呢!”秋掀开被子主动凑过来。
“想昨晚你问我的问题。”
她凑到我脸上仔细地看我,我望着她的眼睛。秋的眼睛跟其他女人不同,秋的眼睛真诚且锐利。
我忽然感觉下体被人狠狠掐了一把,秋用力攥着那里,咯咯地冲我笑,她想捉弄我,但其实一点也不痛。
我泰然自若的反应显然没有让她满意。“恼羞成怒”的秋伸出小巧的舌尖,轻轻触碰一下我的胸膛,又快速收回去,然后调皮地看看我,点一下,又缩回去,如同小鸡啄米。
我也不甘示弱,轻柔地抚摸她的乳房,她很快有了反应,脸颊泛起一抹红晕,脸上的雀斑此时也不甚明晰,好似初夏的水莲,不胜凉风的娇羞。
她俯身埋进我的胸膛,眼睛仍保持注视着我,舌尖紧紧贴在我的乳头,我忍不住轻哼一声。她温湿的唇舌游丝般缓缓向下,我情不自禁地扭动身体,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向面前的女人致意。
舔舐到小腹再要向下的时候,她停了。她一手支在我的腿上,托着腮盯着我下面,另一只手不安分地点着我那里,来回摆着她光滑的小腿,有点故作镇静的味道。
我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喉咙有些干燥,全身紧绷着,猛烈跳动的心都到嗓子眼了,就像01年等待萨马兰奇宣布2008年夏季奥运会主办城市。
北京!如期而至,我激动地叫出了声。
但似乎不得其法,痒痒的,感觉如蜻蜓点水。我本来拱起的身子有些泄气,甚至有点要睡着了。
“全部放进嘴里吧。”
她很听话地照做了,动作生硬又笨拙。一点也不舒服。有时不小心碰到秋的牙齿,会很痛。她认真地吮吸着,偶尔抬头看一眼我的反应,我假装舒服的样子,实在痒的不行就“咯咯”地笑出声。
(二)
下午醒来的时候,秋已经穿好衣服,靠着窗户发呆。我的衣物被整齐地叠放在床头柜上。
窗户大开着,寒风呼呼作响,她在想着心事。
我悄悄地给她披上毛毯,从后面环抱着她娇小的身体,她的头发还是那股好闻的橘子香气。
她才意识到我醒来,冲着我傻笑,朝着我的脸颊轻轻嘬了一口。
我们透过这个狭小公寓的窗户,正好可以看到盈盈的江水。劳工们正在码头上卸货。
他们戴着毡帽,穿着黑色或蓝色的厚棉袄,日复一日,机械地搬运货物,好像怎么也搬不完。
他们一次背两麻袋的货,一袋两毛,两个麻袋足有150斤重。
在这些人之中,有个特别的家伙,他叫吉米,也是山里人。他的毡帽已经很破了,露着白色的棉絮像常年不化的积雪。
吉米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每趟总比别人多背一袋,速度也不慢,背驼的很厉害,与他的年纪一点不符合。
“我小时候见过他,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别人都背两袋,就他喜欢逞强,明明那么重的。”
“那不是逞强,秋。”我跟秋解释道。“吉米家住在山里的最深处,离这很远,他要干的更快,才能跟其他人一样回家。”
秋:回家…
“嗯,而且你小时候见到的那不是吉米,应该是他的父亲。”
“啊?”
“早去世了,累死的。”
他们一模一样。
现在江边除了劳工们,只有这几艘装货的大船,还有头顶的海鸥在讥笑。 苍白的码头上,明明挤满了人,却显得寂寥不堪。
但如果换作是夏天,这里就十分热闹。有些山里人会光着膀子扎进水里,给船上的老爷太太们捞蛤蜊吃。
甲板上会放着音乐,巴赫、莫扎特和小施特劳斯。男人女人们在上面跳舞,小孩儿们骑在劳工们的身上,喊着:驾,驾!骑大马咯!空气中充斥着笑声和马提尼酒的香味。
作为著名的沿海城市,所以权州无疑是时尚之都。
女士们流行戴圆饼形的礼帽,上面插着一两根鸟毛。上衣是束带紧身衣,将前襟分成两片,下面是宽大的百褶花裙,我们喜欢叫它“蓬蓬裙”。她们走路都踮着脚,指尖提着裙摆,姿势极尽优雅,脚步尽可能放缓。她们的脚很小,里面用布把脚裹成方形,风雅之士给它们取了个好听的名字,谓之“金莲”。
男士普遍都穿着长长的大褂,有很多排扣那种。但凡有身份、有地位的,还会戴一种特别的八角帽,顾名思义,八角形的,上面绣着精致的龙,严丝合缝地扣在他们的脑袋上。
每逢寒季来临,这群人都会陆陆续续离开江边,搬进山里避寒。他们在山里有别苑,占地面积很大,院墙也很高耸,远远望去像一座座密不透风的碉堡。山里适宜造房的那种平地很有限,很多本地人不得不在一些凸起的丘陵上,用木板支起一片地基,有时强风来袭,这些房子就随风摇曳,像是在荡秋千。有的懒惰的单身汉索性直接睡在树上。
有些山里的长辈们很不屑这些树上的人,骂他们没出息! 语气里充满嘲笑和鄙夷。
但不是所有的江边人在冬天来之前都进行这样的迁徙,这些气派的别苑大抵属于江边那些巨轮的主人,和某些高深的人物。
(三)
秋的父亲常年住在江边。他有一条小船,载客用的,类似出租车,偶尔也开去海里,都会载着秋。
秋小时候可喜欢了,因为外面有很多新鲜玩意儿。
每次回来他们都意犹未尽,期盼下一次出海那天早日来临。
“我还记得爸最后几次出海,没有带我,有时会带几个朋友回家。他们的服装很简约,很特别,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他们不停地在交谈,每个人样子都很有神采。”
他那段时间甭提多高兴了,没事总把秋抱起来举到空中,口中念叨着好日子就要来临!
最后一次出海回来那天,秋的父亲夜里带着一群人进了山,秋在里屋偷听到,什么开山啦,修路啦,什么以后革命啦…!
天呐!这可是触怒山神的事。她小小的心里有一丝不安。
秋的父亲果然没有再回来。
听说被州长的外甥金大牙发现了,工程还没干到一半,他就被揪出来,给人活活打死了,理由是破坏生态环境。
秋没有掉一滴眼泪。
所有藐视山神的罪行,都将受到惩罚,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大家说。
葬礼上,州长也来了,后面跟着工作人员小硕和记者小黄,他们的头上都顶着金丝镶边的八角帽。
小黄是权州日报社的,大伙茶余饭后都喜欢看,因为权州只有这一家报社。
州长握着秋的手酝酿好久,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就好像死的是他爹一样。记者赶忙抓拍下这个珍贵的镜头,调出来看一眼照片,满意地收回包里,又拿出录音笔,虔敬地举着,等待州长讲话。
“喂,喂…”州长拍了拍话筒,“怎么不响!”
小硕赶忙跑过来,弯下腰去,打开话筒的电源开关。
“闻听嗣同(秋的父亲)之死,我很难过。我特别难过,我都快难过死了。”
“嗣同遭人蛊惑,乱砍滥伐。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我仅代表各位权州市民,没收秋家船只一条。”
“山神的愤怒可能会迟到,但永不缺席!我们每一个权州百姓,都要引以为戒,不忘初心地守护这一片碧海蓝天!”
小硕带头鼓掌,小黄扛起摄像机瞄准下面的人民。
大家吓得慌忙坐直身体,叫醒旁边熟睡的人。
秋家的葬礼上此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州长将两手一抓,示意大家安静。
“举贤避亲难,大义灭亲更难!让我们伸出可爱的双手,欢迎我们带头执法的人民英雄,金大牙上台领奖!”
旁边的乐手们铆足了劲,摇头晃脑,吹奏着欢快的旋律。
“感谢州长,感谢山神!我也是一时失手,才得到这项来之不易的荣誉,今后我会再接再厉,我好好锻炼身体!感谢大家的掌声鼓励!”
葬礼上掌声不断,秋一直跪在父亲的灵位前,等待大家离去。
当最后一个人踏出她的家门,她的眼睛一黑,昏倒在地上,眼中流出的眼泪久久不能停止。
(四)
我紧紧抱着秋,不说一句。因为我能体味,相同程度的痛苦。尼采说,那些毁灭不了你的,都会使你强大。所以现在的秋没有再哭泣,因为她的泪腺早已干涸。
夜幕沉沉,空气也变得更加冰冷。
我更用力地抱着秋,不是因为怕冷,而是怕她会随时离去。
“该走了。”秋说。
“我相信。”
“什么?”
“一见钟情!”
“哈哈!怎么又信了呢?”
“生活如此艰难,这个年纪的我们,太忙了。没有时间了解自己,更没有时间去了解别人。所以我们容易被一些表面所迷惑,却抵不住经年的校验,时间会说出真相,当年的一见钟情也变成了谎言。本就不同的两个人,改变自己和适应对方,都是很难的。可两个人如果有过相似的遭遇,体味着同样的痛苦,只需要一眼,就能轻易地深入彼此的灵魂。秋,你如今的气质里,藏着你读过的书,走过的路和爱过的人,我觉得很棒。”
“我觉得你很棒。” 秋说。
我将她一把抱起来,我们热烈的拥吻,忍不住又做了一次。
离别的时候,我们各自戴上自己的婚戒,整理好衣衫,朝各自的家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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