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黑夜
by相公痴
简介:百合向原创文,精神病患者与精神病医生的故事。禁止无授权二次创作与无授权站外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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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na·Cygnus·Atratus,nineteen years old,a patient with the black swans disease…"
(“卢娜·塞格妮丝·艾翠特斯,十九岁,黑天鹅症患者……”)
Eleanor·Rosmarinus(埃莉诺·洛丝玛丽)站在电梯内翻阅着资料,光屏上的数字遵守秩序排队加码,却反而像托儿所里的小孩子玩起举办拍卖会的游戏,举着小锤子把价格从个位数抬到两位数。9,10,11。黑天鹅症,一种遗传性疾病。Eleanor像查字典一样从自己的脑海里搜寻有关“黑天鹅症”的资料,然而却好像丢失了索引,怎么也找不出相关的词句。
12,漂亮的数字,1是如此正直,而2却如同蛇行般曲折。随着“叮”的一声,像烤箱完美结束工作似的,电梯慷慨地为Eleanor敞开大门——直面监狱的大门。
Acholand Asylum(阿克兰德精神病院),今后将是Eleanor的工作场所。
Eleanor自小就对精神疾病抱有强烈的好奇心,从国内知名的医学院毕业后,经过几年的历练,终于拿到了Acholand的录用书。当Eleanor得到自己被录用的消息时,她感觉自己心中的那朵小迷迭香“嘭”一下裂出千万片花瓣,馥郁的芳香如同梦幻的风暴。她此前还疑惑过自己为何如此痴迷于精神疾病的研究,但那一刻她全然抛却了所有的迷茫、疲惫、艰难、踯躅,身心俱投入自己喜悦的漩涡。
或许这对于Eleanor而言是绝对难忘的快乐,但对于其他任何人而言,Acholand都无异于最漆黑的深渊、最恐怖的梦魇、最腐烂的沼泽、最煎熬的地狱。
似乎人们对每个精神病院的感觉都是差不多的,唯独对Acholand不一样。因为Acholand的第十二层,关押着一名极度危险的精神病犯罪者——Luna·Cygnus·Atratus。
连续杀死自己养母、三个哥哥、四名同班同学的疯子,黑天鹅卢娜。
Eleanor面对着铁门,如同教徒面对教堂中神圣的石雕,澄澈的双目承不下任何污垢。
铁门冷酷无情地将世界隔绝成两片,只割给门后极狭窄的空间。那片空间藏匿着无尽的危险,如同蛰伏在暗影中抹了毒的匕首,对于Eleanor而言却比毒蘑菇鲜艳的颜色更具诱惑力。Eleanor手中握着小巧的钥匙,钥匙能从铁锁的唇缝里寻觅出另一派天地,她无比好奇,甚至接近渴望的天地。她咬着苍白的嘴唇,“苍白”更适合用来形容被冻得接近青白色的皮肤,但她的嘴唇是那么热,仿佛牙齿的激动与紧张能够源源不断地传递,转化为内能。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先咽下唾液,还是应该先深呼吸。但她紧握钥匙的手已经先思想一步行动。
随着生锈的八音盒转动般不自然的声响从门与地板的夹缝传出,像有一千只火红的蚂蚁从巢穴中密密麻麻地涌出。Eleanor好像闻到了自己小时候吹劣质气球时,口腔里那种仿佛能贯穿食道与胃囊的气味,但她已经无心去思考那是不是幻觉埋下的圈套,她循着那股气味走。
IT'S TIME TO SEE THE CRAZY WORLD.
四周是白色的墙壁,唯一向南的窗户虽然高高在上,却被黑色的铁栏分割成十几块。Eleanor太激动了,以至于进去后都忘了她本来打算过几十次,第一眼就要见到Luna。
当她那双不知所向的眼睛终于将目光转向病床时,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成巧克力了。
【黑天鹅症症状一:患者从出生起即皮肤苍白泛青,毛发呈半透明的雪白,瞳色为红色或暗金色,少数为纯黑,常有鸳鸯眼。易被误诊为白化病。】
病床上穿束身衣的少女睁着双目,左眼是妖冶的玫瑰红,右眼是阴沉的暗金色,在那张死气沉沉的面庞上显出怪异的美感,像在刀刃上镶嵌宝石,用水泥塑造人偶。她的眼睛是那么富有攻击性,上挑的眼尾如同锋利的弯刀,即便是内眼角也像是在公主裙背后藏着手枪。但她的眼神却又是那么柔和,似是夏日阳光下粼粼的蔚蓝湖水,又仿佛树林阴翳中孤寂千万年的琥珀。
Luna·Cygnus·Atratus,使人为之疯狂的月光。
对上眼神的那一刻,Eleanor听到了从远方传来的悠长的钟声,钟声来自青苔与紫藤,来自雨水居住的云层。
Eleanor披着光走向Luna,轻声说:“早上好,卢娜。我名叫埃莉诺·洛丝玛丽,你的新主治医师。这真是一次美妙的相遇。”
卢娜伸长了纤细的脖颈,似乎是在模模糊糊地笑着,像睡眼惺忪时看见窗外的晨曦,声音像花落:"Good morning, doctor."(“早安,医生。”)
埃莉诺没有想到自己的工作居然如此轻松。她只要按时照顾卢娜的起居生活,按时给她喂药,晚上等卢娜入睡之后离开,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卢娜是那么文静而乖顺,埃莉诺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像个带孩子的保姆,而且丝毫不费心。埃莉诺用耳朵听到的是众人口中的疯癫魔鬼,但她用双眼看到的,却像磁带机上摆放的一碟磁带。
那么安静,那么沉默,那么……覆满尘埃。
但埃莉诺永远不会忘记,当院长把她叫到办公室,神情严肃地、郑重其事地、一字一顿地告诉她,她将要负责卢娜时,院长恨不得把每个音节都读成重音,好像院长才是真正要面对杀人犯的那一个。
院长说:“你千万,千万,千万要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要让她的任何一个细微动作逃过你的眼睛。你必须像对待自己的身体一样谨慎地对待她!你知道,对待像她那样的危险分子时,但凡你有一点儿疏忽大意,后果将不堪设想。”突然话锋一转,院长的眼神像浸入冰水混合物中的火柴般冷下来,低声说:“你想知道上一个负责卢娜的医生是怎么离开的吗?”
埃莉诺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她宁可这辈子都见不到黑天鹅卢娜发疯时的真面目。
尤其是在偶然的一天,埃莉诺带着卢娜出去散步,虽然用绳子捆着她,好像是把犯人推上断头台。埃莉诺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有想过离开这里吗,卢娜?”卢娜淡淡地说:“如果我出去了,你们就全都出不去了。”
这天傍晚,夕阳在晚霞上氲开千万道血迹,埃莉诺像往常一样拿着故事书和药走进卢娜的病房时,她看见卢娜坐在床沿,抬起头虔诚仰望渗血的苍穹,被淡薄的余晖勾勒晕染的侧脸,在微风中徐徐摇曳的半透明的白色长发,烘托着暗金色冰冷如刀刃般的右眼。
“卢娜?”埃莉诺轻声呼唤她。
她转过头,长发像有生命的雪,掩映着红梅般的左眼。随后她朝埃莉诺笑了,声音平静如拂过耳畔的风:“我想起了以前看黎明的时候。”
“你曾经也喜欢看黎明吗?”埃莉诺显然很惊喜,在她眼中,热爱黎明的人,心地一定也很善良。
卢娜点点头,笑容如春雪般消融淡去,声调还是不变:“在我的黑天鹅症尚处于潜伏期的时候。”
【黑天鹅症症状二:潜伏期过后,若非病发期间,患者在夜晚会彻底失去视觉、听觉、嗅觉;病发期间,感官比常人敏锐数倍。】
“黎明对你而言,是什么样的呢?”埃莉诺坐到椅子上,满怀期待地问。
她期待一个充满爱与希望的回答,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卢娜的回答是这样的:
“没有‘破晓的曙光’,没有‘崭新的希望’,黎明同夜晚一样死寂。我所看到的,不过是蓝黑墨水般的天空,被一点点稀释而已。”
埃莉诺没有再说话。
在喂卢娜吃完药之后,埃莉诺扶着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接着开始念故事书。
每到夜晚,失去一切感官知觉的黑天鹅症患者都会产生极大的焦虑与不安全感。在暮光彻底消失之前哄卢娜入睡,成了埃莉诺最重要的任务。但人们是庆幸黑天鹅症患者失去那些功能的,因为如果不这样,那就代表他们的病症发作了,人们要遭殃了。
【黑天鹅症症状三:患者病症发作时,情绪情感功能失常或完全丧失,大脑思维错乱,并时常伴随暴力行为。】
卢娜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她明明清晰地记得病发时自己所做的一切,却无法掌控自己的躯体。她曾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杀死了养母,杀死了三个并无血缘关系的哥哥,杀死了四个同班的男生,看着鲜血横流。
因为她说出去之后,没有人会相信她是真的“无法掌控自己的躯体”,人们只愿意相信她亲手杀了八个人。
她也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她的发病期结束后,望向那些碎裂的肉块,她得到了多大的满足感,几乎能将千疮百孔的心脏填满。
因为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确乎疯掉了。
时限将至,埃莉诺讲故事的声音已渐渐微弱下去,卢娜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其实卢娜已经入睡困难很久了,但她没办法在埃莉诺起身的时候抓住她的袖子,用小狗乞求人家怜爱的声音求埃莉诺别走,她害怕。
她不是血统纯正的宠物狗,也不是模样讨喜的幼犬,她是被烟头烫去数十块毛皮的流浪狗,是把自己丢到垃圾堆里也没人捡起来的丧家之犬,是连肉都已经腐烂发臭的病狗,是披着老鼠皮在下水道里仓皇逃窜的终将连骨架都不剩下的死狗。
就算她也害怕。
世界死寂,她不用睁开眼也知道一切都是黑色的。但就在她习惯性地逼迫自己习惯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人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
那一瞬间她心中的恐惧感几乎喷涌而出。
她想起了自己上一个主治医师,那个男人,在夜晚,对她做过的那些恶心事。黑天鹅症顷刻间发作。她没让他有出声的机会。第二天,终于有人走进卢娜的病房时,他们只看见地板上被束身衣的袖子勒断气的尸体,面目狰狞。而卢娜坐在床沿,仰望光明的姿态无比虔诚。
然后,卢娜额头上的手掌拂开了黏在她脸颊上的发丝。然后,一个吻落在卢娜的脸颊上。
卢娜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埃莉诺的影子,黑色的蜷曲短发,棕褐色的眼睛仿佛生长着一片槐树林。而后她回忆起自己的过去,一幕幕如同设计好的PPT文件。
她看见男人们一个个走进养母房间,然后一个个走出来,看见养母吞云吐雾,再把鲜艳的火星狠狠戳在她身上。
她看见哥哥们的身躯围成一堵黑色的墙,那堵墙把光拒绝在外面,而把她封锁在里面。她被那堵墙永远地关在了童年。
她看见那些男生在校门口拦住她,用红的黑的蓝的墨水泼向她头发,他们放声大笑,而她强忍着眼泪,捂着脑袋逃出了学校。
逃,卢娜想。为什么要说“逃”呢?难道她还有可以逃去的庇护所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
卢娜很早就表现出了黑天鹅症患者的疯狂。她精心栽培许多植物,然后在它们开花的时候亲手把它们撕烂;她饲养笼中廉价的鸟儿,然后不顾它凄厉的惨叫,剪短它的翅膀和双脚;她随便找了个玻璃缸,在玻璃缸底穿个洞,盛满水然后放入几尾鱼,等水漏干了,看着鱼儿拼命地扑腾挣扎,她笑,然后再灌入新的水。
她只喜欢完全在她掌控之下的事物,瓶中的花,笼中的鸟,缸中的鱼。
现在要再添一项了,卢娜想。亲吻过我额头的你,埃莉诺。
她不能再称埃莉诺为医生了,她可以称埃莉诺为,埃拉(Ella),埃琳(Eileen)。她感觉或许自己的疾病完全好了,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得黑天鹅症,或许她很快就可以……
然而,人们的现实计划远比她为自己未来的空想计划更快。
当他们发现卢娜已经长时间没有发病之后,他们很快确认了卢娜的危险系数已经降到最低,但这个确认不是为了迎接她回归正常生活,而是为了,抹杀她。
他们把时间定在日落之后,也就是卢娜失明失聪,任人宰割之后。
唯一的障碍是埃莉诺。埃莉诺最近留在卢娜病房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半夜才离开。人们知道埃莉诺是不会让自己的病人被杀死的,她对自己的病人比对待自己还仔细。
于是院长亲自把埃莉诺叫到办公室,以给执行任务的人留出机会。那时埃莉诺正在卢娜床边,给她念外文诗。埃莉诺说,等卢娜的病治好了,她会带卢娜去世界各地看黎明。卢娜只是笑,但却是很真挚的笑,从她的笑容里,人们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惺惺作态、虚与委蛇,但也找不出光芒。
埃莉诺怎么会怀疑院长呢?她见窗外的夕阳已经仅剩暗红色,便柔声叮咛卢娜几句,转身离开了。她以为她再回来的时候,一切都还会是原样。
卢娜已经不再畏惧失去,她知道第二天早晨到来的时候,她还会重新拥有一切。但是从今夜起,一切都变了。
她听不见门外有人用钥匙蛮横地开锁的声音,好像钥匙孔被流着脓液的嘴唇强吻;她看不见装好消声器的手枪,那黑洞洞的枪口宣告她生命终将离逝。
杀人是一场狂欢,人们拿着枪就是在狂欢。他们欢呼恶魔的死去,子弹上膛的声音就是他们激情澎湃的呐喊,手指按上扳机,正对应把开瓶器抵上瓶盖。
卢娜正在做一场噩梦。她梦见一只黑天鹅死死拽着她的衣袖,想将她摔下万丈悬崖。她在悬崖边挣扎,口中拼命地喊着埃莉诺的名字,但是得不到回答。她做了一个拥有听觉与视觉的梦,也就代表她和其他精神病人一样会有可怕的幻听。她的幻听是她的回音,空荡的赤/裸的回音,无人回应之音。
刹那,人们惊恐地看见卢娜睁开双眼,宛如星辰坠入深海,月亮掉进沼泽。卢娜的左眼是将海水沸腾的深红色的陨星,右眼是被抢走光芒的暗金色的明月。
Luna·Cygnus·Atratus,月下的黑天鹅翩然起舞。
“当日落将息,那并不代表我会失去光辉,那代表我会主宰你们最恐惧的梦魇。”
当埃莉诺嗅到呛鼻的烟味时,一切都完了。
赤诚的火焰在病院上焚烧,Acholand的字样在被烤焦后落入尘土,人们尖叫着逃离,或有序地排队,那都无所谓。
埃莉诺被院长扯着逃出来,逃到广阔的地面上,但埃莉诺奋力挣脱后,拼命地跑向燃烧的病院,她要确认卢娜还活着!
但卢娜却站在屋顶上,冰冷的眼神将埃莉诺按在原地。埃莉诺呆住了,随后大喊:“从那里下来!火势往上跑!快下来!”
卢娜无动于衷,半透明的白色长发在凄厉的夜风中肆无忌惮地狂舞,与月光是同样的皎洁,背后熊熊烈火几乎要将黑夜撕裂。她敞开怀抱,声音像烈焰中的干柴一样嘶哑而炽热:“你看啊,埃莉诺,黎明!”
她在风火蔓延的屋顶上旋转,像月下蹁跹的黑天鹅。人们逃向地面,而她飞往星空。埃莉诺知道自己再无力改变什么,只有闭上眼睛哪怕眼泪浇不灭烈火。
等到明天一早,Luna·Cygnus·Atratus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THE END—————
Luna·Cygnus·Atratus,中文音译名卢娜·塞格妮丝·艾翠特斯,意译名黑天鹅卢娜,或月下黑天鹅。Luna是古罗马神话中的月神,在古人眼中拥有疯狂的魔力,英文中Lunatic(疯子)、Lunacy(精神错乱)均源于Luna。Cygnus·Atratus是黑天鹅的学名。
Eleanor·Rosmarinus,中文音译名埃莉诺·洛丝玛丽,意译名光辉朝露。在拉丁语中,Ros意为露,Mare意为海,Rosmarinus可译为海之朝露;Eleanor源于希腊语,意为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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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天鹅症症状:
一,患者从出生起即皮肤苍白泛青,毛发呈半透明的雪白,瞳色为红色或暗金色,少数为纯黑,常有鸳鸯眼。易被误诊为白化病。
二,潜伏期过后,若非病发期间,患者在夜晚会彻底失去视觉、听觉、嗅觉;病发期间,感官比常人敏锐数倍。
三,患者病症发作时,情绪情感功能失常或完全丧失,大脑思维错乱,并时常伴随暴力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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