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觉得可怕吗?法律有时候保护的竟然是加害人。
01
“轰隆”一声惊雷,一道紫色的闪电划破天际。雨水倾盆而下,透过窗望去连五米开外的树木都变得模糊朦胧,及时雨的到来确实缓解了些许酷暑的闷热,但是阴沉灰暗的天色,厚重遮天的乌云,以及雨天的氤氲潮湿却让人感到更加烦躁。
“这天气还有谁会爬山?店里应该也不会有人来了吧。”想到这里,我盘算着要不今天早点打烊收工。
“下面通报一则重要的新闻。今晨本省仙阳市发现两具学生尸体,两名学生被人残忍杀害,身中数刀并抛尸河中。附近居民发现城中河内有不明物体漂浮在河面上,周边河水已被染成淡淡的红色,居民靠近后发现是尸体并迅速报警。”
“经调查,两名年轻的死者系附近某中学的初二的学生。”电视画面转换到死者亲属哭天抢地的场景。
“我家孩子马上要升入初三了...呜呜”死者顾某的母亲,早已泣不成声,哭得要瘫软下来,难以说完一句完整的句子。“他成绩也好,在家也很安静乖巧...呜呜呜...你说这么一个孩子,那凶手怎么下得了手啊!”
旁边死者的父亲,虽然也打着码,同样能感受到他的涕泗滂沱,老泪纵横,“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子,他没了,我们家也算完了。”
看到这里,原本忙碌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我难掩心中的愤慨和揪心,“多大的仇怨才能向两个孩子下手,生生地毁掉了两个家庭!”
新闻还在继续播报案件的进展。“警方迅速成立专案组展开调查,死者死亡时间为昨晚九点左右。在调取路边的监控后发现,此人尾随两名受害者数百米,有重大作案嫌疑。”
画面中的男人四十出头,板寸头,两鬓微白,收拾得很干净,眉毛粗短,眼角略有下垂,鼻尖处有一颗痣,整体给人一种老实敦厚之感。
“警方提示,该嫌疑人尚在追捕之中,如发现疑犯行踪,请及时拨打110。对发现线索的举报人、缉捕有功的单位或个人,公安机关将给予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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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吱”一声,这时突然有人推门进来。
夏季午后的雷阵雨总是让人猝不及防,那人跑进来后气息未稳,看背影仍在剧烈的大喘气中。他带着帽子,穿着黑色的T恤衫和米色的中裤,整个人仿佛是水中捞起来的一般,不一会儿他站着的地板上就已经形成了小水洼,但他似乎紧紧护着怀里的一个小包裹。
“您要不坐会着避雨吧,我帮您倒杯茶?”虽已做着打烊的准备,但外面雨势未减,让爬山过路人躲雨这种举手之劳,我也绝不会不情愿。
他依言坐下,道了声“谢谢。”
我泡了杯热茶,顺手拿了条毛巾递给他。这是他进门后我第一次看清他的脸,他约莫四十岁左右,五官有立体感,但眼神中透着悲凉和沧桑,我觉得他有些眼熟,但是又一时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他,当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赫然发现他的鼻尖处有一颗黑痣。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被抽走了,即使身处潮湿闷热的空气之中,却有如坠冰窟之感。
一道闪电毫无防备的划破天际,天花板上的灯闪了两下。一阵狂风吹来,明显感觉到有雨点飘进窗打在身上,我冷得几乎发抖,灯也不住得晃悠,整个小茶馆都似在飘摇中。
为了不让他发现异样,我强自镇定,快步走向后面的储物间,哆嗦着掏出手机,低声地报了警,声音中都带着颤栗。
我走出房间时,下意识地贴着墙壁,死死地盯着那位客人,带着我没有意识到的狰狞和恐惧。外面雨势转弱,警察还没到,我既害怕他突然原形毕露,又害怕他会突然离开逃走,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给他添些茶,手以肉眼可见的频率觳觫着,洒出了不少水。
他略微侧头斜睨了我一眼,平静地开口道:“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听到这句话,我像被硬生生地定格住了一般。
“你相信有的人犯罪,可以不被法律制裁吗?”他的声音很低沉,配合着昏暗的灯光,产生了惊悚可怖的感觉。我一时不知他想做什么,只能紧紧握住手中的茶壶柄,做好孤注一掷的准备。
“我的妻子在生我们女儿的时候难产离世了,她临死前紧紧握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连带着她的份好好疼爱我们的女儿。从此女儿就成了我生命的全部意义。”他继续自顾自地开口道,却开始说这些无关的话。
“我没有再娶,生怕女儿可能会受一点委屈。我学会了编小女孩的发饰,照着书做各式各样的早餐和便当,我缝的衣服也由原来歪歪扭扭跟蜈蚣似的,变得娴熟整齐。”他停顿了一下,轻叹了一口气,莫名的透着柔和,“小学开放日的时候,她吵嚷着要给我化妆,我就坐着任由她摆弄,看着她给我涂各色的指甲油。一个大男人,看着可滑稽了。”
“我不是要证明我能与女儿建立母女之间的情感纽带,我只是做着普通的认真的父亲该做的事情。”随着他的沉默,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我没有别的奢望,只求她顺利长大。可是即便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没有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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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不同于刚才的平和沉静,突然变得狠厉阴沉起来。
“她死了!”“轰隆隆”一声响彻天空的雷鸣,直直地敲击至人的心底。
“她吃了我一整瓶降血压的药,我到家时,看见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般。”带着颓败和无力地感觉,他的声音轻了很多,好似真的怕惊醒睡着的至宝一般。“她才14岁,才刚上初二,正是青春妙龄花样年华,我从未让她承受过一丝委屈,这让我如何能想通?”
他像是孤独在舞台中央,在四周的黑暗中独自被聚光灯照着,表演着自己世界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
“她留下了遗书,上面写着‘学校里的一切都是沉重的,黑暗的,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永远离开那里,或许只有永远离开世界这一个办法。’”他说着,从他紧紧护着的包裹里拿出了这封信,可能他的手有些粗糙,所以他万分小心地将信展开,抚平。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他眼中的泪光。
“为什么呢?”我说完才惊觉自己竟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不以为意,继续开口道,“我第一反应就是去学校询问她的班主任,她急急忙忙撇清自己的关系,一味地说我女儿在学校里没有任何的异样,班级里大家都是友好相处之类的屁话。”言罢,重重地冷笑了一声。
“可能是压抑太久了,没有人可以诉说,我在整理她遗物的时候找到了她的日记。”他从包裹里颤抖着拿出了日记本放在桌上,却没有打开它,或许因为这是鲜血淋漓伤疤的根源,他没有打开的勇气。
内心挣扎了良久,我眼前的这个人仅仅只是像一个被女儿去世压垮的,毫无攻击力的父亲。孤单的落寞的,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一般。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了这本日记。
——5月19日,星期四
今天,杜珂和顾冕下课没有来找我,我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我只有这么个小小的愿望——安然度过今天,小心翼翼不被他们发现。但是放学后,我上完厕所准备开始做值日生,却发现厕所的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我用尽力气也没能撼动分毫,只能无力地靠着门坐在地上。里面真的好黑好饿,果然我的心愿没有一天是会实现的。
——5月31日,星期二
我的同桌黄阅礼今天没带课本,终于和我说了这周一来第一句话,班级里所有的人都不愿意跟我说话,所以她的这句话让我觉得好高兴。但是就是因为这句话,她被杜珂顾冕带头起哄了,说她竟然和一头驴说话,她也成了驴。。我看见她似乎哭了,看我的眼神也带着恨意,难道真的是我害的吗?
——6月6日,星期一
上学路上就遇到了杜珂,他从我这里拿走了我这周所有的生活费。如果我不给他,他和顾冕会一直找机会堵我,推我,用脚踩我的手,甚至把我的脸按在泥地里,但是给了他们,就要面对整整一周的饥饿,我究竟该怎么做?为什么永远都这么艰难?
——6月17日,星期五
老师看见我的膝盖破了来询问我。我犹豫了挣扎了很久,告诉她:“杜珂推了我!”我说得很大声,用尽了全部的勇气。老师找来杜珂,教育他同学之间开玩笑要适度,我心里呐喊着不是!不光是这样!杜珂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果然他们放学后抓着我的头发,强迫我去握紧蔷薇花,真的很痛很痛。
我随意翻阅了一下,几乎每篇都离不开杜珂和顾冕两个名字。他们在学校里肆意践踏了我面前这个人女儿的尊严,联和班上的同学排挤她孤立她,以欺负她侮辱她为乐。
她的日记越到后面,越来越多地透着绝望,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明明自己的愿望是如此的卑微,已经低到了尘埃之中,还要怎么努力才能简单地活下去呢?
04
“那你有报警吗?”满腔的愤怒在我的胸中燃烧着,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大了。
“我当然第一时间就去报案了。”一滴两滴眼泪落到了他面前的那封遗书上,晕开成了圆形的水渍,但是他的声音没有波澜,仿佛早已千百遍地强迫自己认清了现实。
“结果只得到了两份《不予处罚决定书》。原因是那两个畜生没有年满14周岁,有《未成年人保护法》作为庇护伞,他们没有受到任何处罚。他们毫发无伤,但是我的女儿却永远没有了!”他说完猛地一抬头,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们名字不用被曝光,案件也不用被公开审理,继续若无其事在校园里享受着教育,享受着青春,享受着阳光,可是我的女儿连临走之前都无时无刻身处在黑暗和痛苦之中。”外面雨势逐渐变小,雷声也停止了,他的声音变得格外刺耳。
“你不觉得可怕吗?法律竟然保护的是加害人?”
“竟然有人犯了罪,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14岁以下的人不懂事...哈哈哈...学校里教会了他们唐宋八大家,教会了他们八荣八耻,难道就没有教会他们欺负别人是不对的吗?他们的世界里没有犯罪,就意味着他们可以仗着自己不满14岁为所欲为吗?”
一时之间,我没有任何话可以回答他,整个小茶馆内寂静得可怕。
“后来我去找了那两个畜生的父母,无论如何,他们欠我女儿一句道歉。”
“然后呢?”
“姓顾的妈妈第一句话就是‘我家孩子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他爸爸看着沉稳一些,但也只是对着我说出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屁话,‘顾冕在和你家小姑娘开玩笑过程中有些过了,我们已经批评过他了。小孩之间的打闹而已,连这点挫折都无法接受,那今后如何踏上社会?’最后补充了一句‘我们不希望这件事今后对顾冕产生影响。’
“他们没有丝毫歉意,第一反应就想着维护和推卸,甚至考虑自己孩子如何才能不受影响,别人的孩子就命如草芥。此后我再去找他们,他们从此闭门不应。”
我脑海中想象着这对父母说这番话时的丑恶狰狞嘴脸,每句话都淬着毒一般让人觉得恶心和厌恶。与刚才电视中两人痛失爱子,泣不成声,悲怆万分的形象联系在一起,竟觉得有些许说不出的感觉。
“他们有年龄这层保护伞,法律奈何不了他们,那只有作为父亲的我自己来。”外面滴答声越来越弱,天色逐渐亮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平静地开口问道。
他没有立马回答我的问题。“这座玲珑山,是我和女儿三个月前约定今年暑假要一起来的地方,没想到最终来的只有我一个。”他的话语中透着浓浓的疲惫,随后从包裹里拿出了最后一样东西,一张照片,上面的女孩笑容灿烂,露出一颗虎牙,仿佛最美好的东西就在眼前。
“因为最后一个需要接受惩罚的是我自己。她曾经表示过不想上学,我给她量了体温,测出来没事,以为她只是叛逆期,就又送她去学校了。我竟然没有多问她一句!我怎么能不多问她一句呢!”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隐约听到了警笛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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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过去后,我把小茶馆关了,选择到市区找了份工作谋生。
不仅是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情,茶馆经营面临着困难,还因为在茶馆里,我会经常想起那位大叔,他悲怆而痛苦的眼神,他懊恼而后悔的表情,以及他那些字字诛心的话语,这些始终弥漫在茶馆里没有散去。
那天下班后,我路过一条小胡同。
“班长是吧?了不起是吧?啊?”说完就是一通闷响,以及断断续续几声低沉的呻吟声。“以后还敢不敢告诉老师?说话!”
我走进一看,发现一个人死死架着另一个人,而旁边那个说话的人不停地挥动着拳头,落在被架住的那个人身上,他的表情非常痛苦。三个人都穿着校服,看上去青涩稚嫩,却在这个阴暗的角落做着更阴暗的事情。
“住手!”我立马上前去拉住了那只打人的拳头。
“你们是哪个学校哪个班级的?我现在就去告诉你们老师!”
谁知那两名少年先是露出悻悻的表情,片刻后便恢复了原来的嚣张,言语中满是戾气。“大姐,管你什么事儿啊!你去告诉啊!反正我们现在做什么都不犯法!”
这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可以预见的悲剧重新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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