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世繁华（36）

着一世繁华（36）

忆（三十二）人事已非缘亦尽

三百余年后……

“仍旧未得小染消息么？”

说话之人，正是靳修隐。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靳修隐，名正言顺继任清修苑首神之位，世称“帝尊”。许是岁月沉淀，许是心性愈发清雅，眉目间，添了不少成熟之韵，言语间，也更为沉稳内敛。他身着湛蓝色丝绸长袍，袍身绣有富贵牡丹图，腰间系上等血红宝石束带，如瀑长发被冠起，五官一如既往地精致分明。端坐于大殿正厅，威严淡漠。

“回帝尊，尚未。”

堂下之人，冰麟。他奉命下界寻染凝踪迹，如今已然过去三百余年，却仍旧毫无进展，不免有些沮丧。

靳修隐叹口气，想不到她残存意念所下之咒，这般厉害！他寻不到丝毫破解之法，一度令他劳力伤神，筋疲力尽。

“传我命令，召集众仙即刻前往正殿议事。”

“是。”

冰麟退出大殿。这硕大的清修苑，唯他独坐，惆怅使然，不免深显寂寥。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清修苑正殿人声鼎沸，众仙不知靳修隐为何传召，难免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十分嘈杂。

突然禁了声，原是靳修隐到了。

他面无表情地坐于正厅，扫视殿下一圈，缓缓开口道：“即日起，清修苑一切事宜交由西方神址霖烨处理。”

此话一出，除去霖烨惊得哑口无言以外，殿下众说纷纷，一时间炸了锅！

“帝尊此言何意？我等愚笨！还望帝尊明示！”一位老仙面露怒色，作揖质问道。

“霖烨神尊虽已飞升成尊，但其毫无经验，贸然承此大任，恐难服众！”又一位仙者站出，对靳修隐的决定明显不满。

“是啊……”

“清修苑怎能做事如此草率！”

“谁说不是！”

众仙你一言我一语，或者怒气冲天，或者愤愤不平，或者牢骚满腹，或者随声附和，好不热闹！

霖烨这方如梦初醒！帝尊方才，要将大任交给他？简直胡闹！他才不是可以继承大任之人！不可不可，他得阻止他。

思及此，霖烨赶紧作揖道:“望帝尊收回成命。霖烨一介莽夫，怎可继此大任，恐会误了苍生！”

“怎么，我说的不够清晰么！”

靳修隐突然加高声量，“清修苑所有仙婢仙童，即刻起，尽数遣散，或下凡，或回乡，随己所愿。冰麟，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是。公子。”

冰麟随他万年，自是知晓靳修隐的意图。他下凡找寻染凝仙尊三百余年，却毫无头绪！而此刻靳修隐将清修苑大权交与霖烨，怕是已然做好亲自下凡的准备。

众仙仍在议论纷纷，扰的靳修隐好看的眉不由皱到一处，他大袖一拂，径自出了大殿。他此行，本就是告知，而并非商议。旁人有无意见，与他何干？左右大任已然交给了霖烨，他也断不能再拒绝。

只短短三日，交接事宜全部处理妥当，清修苑突然清净，这座不着边际的天宫，此时渺无人烟，十分寂寥。

“帝尊，这是何苦？”灵骊儿自是知他心中所想，不由替他感伤。

“这天地大义，我已守了几百年，乏了。”靳修隐轻描淡写，不以为然。

“若真是为了染凝仙尊，百年后她重列仙班，便可重逢，又何必急在一时？”雪啼愈发不明朗，帝尊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若能寻到她最好，若寻不到，待她重列仙班之时，我已了无牵挂，便能许她一世繁华，兑现当日之诺。”本是波澜不惊的面容，多了些许期盼。

“怕是苦了我了……”霖烨自是叫苦不迭，满身心哀怨，小声嘀咕着。

雪啼灵骊儿默契地相视一笑，对霖烨的牢骚充耳不闻，倏地一声，飞下长生桥。只留一句“后会有期”，传进耳中，回荡在空荡的清修苑中。

“将所有公务带回你的西方极地处理，莫要扰我清净！”

靳修隐丢下一句话，转身便走，徒留霖烨，惆怅使然。

云猫寨。

云猫一族数万年来与世无争，虽道行浅浅，却也够了生计。而族长樊姻因三百多年前被魔人重伤，落下了病根，终年服药，病病殃殃，面容沧桑，再无当年灵气与媚人。如今她已然无力过问族中之事，归隐深山，倒也落得清闲自在。左右她这一生，皆是为了成仙，如今梦已碎，她亦无心打理族中琐事，便索性退了位。

“樊姐姐！今年山顶的蒲公英长势甚好！”

说话之人眉清目秀，灵气十足，她肤如凝脂，面若桃花。虽粗布素衣加身，却难掩其倾国倾城之貌。她手握一簇蒲公英花，黄灿灿，将她脸色映得更加迷人。她兴冲冲地朝凉椅上的樊姻喊道。

樊姻扭头看向来者，嗔怪道：“小沐，你又跑去山顶了？当心迷路！”语气中，责备意味明显少于担忧。

少女，原是唤作小沐。她吐了吐舌，讪笑着，并做了无谓的保证，“下不为例！”

“小沐，你是否又调皮了？”说话间，不远处有一老者忽的现了身，她慈眉善目，和蔼地冲着二人笑。

“锦婆婆！”

小沐一看来者，更加兴高采烈，欢蹦乱跳地冲向她。一把抱住她，差点将她的老骨头撞散！

“唉唉轻点！我这老腰哦！”锦婆婆显然是拒绝的，却还是伸手将她环了环。

“锦婆婆是来给樊姐姐送药的？”

“是，快去将药熬了。”

“好！”小沐爽朗地接过药，哼着小曲儿走进了不远处的木屋。

“姻儿，小沐这孩子……”锦婆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婆婆不必担心。我自是心中有数。”樊姻浅笑，这笑倒是叫锦婆安心许多。

“可她毕竟是清修苑之人，若靳修隐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安心过后，却又添新虑。

“当年靳修隐将她幽禁南上宫别院，后又亲自将她打落堕仙池。想必已对她毫无温情可言，大约不会在意她投生于何处。再有一世苦劫，她便刑满。我欠她的，便从此两清了。”

锦婆轻叹一口气，不再言语。万物皆有定数，当年染凝仙尊救樊姻一命，便中下一因，如今樊姻免她轮回苦劫，便是一果。由因结果，皆为定数。

樊姻闭目侧身，躺进凉椅，脑中闪过三百年前那一幕。

那年，她重伤初愈，身子虽虚，倒是能四处走走。山间不少蒲公英花，金黄耀眼，美不胜收。她忍不住，驻了足。

隐约间，万花丛中，似有一襁褓。走近一看，果然！襁褓中的婴孩闪着大眼，那眼神，像极了一个人。她思来想去，也未曾想起那人是谁。这时，天空乍现五彩异光，刺眼夺目。那光，直直的，正中婴孩眉心！

她不由得，惊了一惊！一早听闻染凝今日遭刑，莫不是，借了这婴孩的身？那孩儿许是听见她心中所想，竟咿咿呀呀地朝她说着话。她本能看向婴孩的眼，瞬时吓出一身冷汗！那眼，分明就是染凝的！

樊姻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抱起襁褓便快步离开。自那时起，至今三百余年，她守了染凝五世轮回，免她历尽人间苦劫。

云猫一族善追魂引魄之术，待到染凝仙魄初离凡体，樊姻便施引魄术，将其引至即将临盆族人体内，助其轮回。是以染凝这五世，倒也算无忧无虑，洒脱自在。

清修苑既已铁了心要置染凝于死地，若被其发现踪迹，必定无所不用其极，许会给她几世坎坷、孤苦的人生，叫她生不如死。是以，樊姻想方设法护她周全。这一护，便是五世。

“樊姐姐，药好了。咦？锦婆婆走了？”小沐端着药盏，小心翼翼走近樊姻，一看锦婆已不见踪影，樱红的小脸上，稍显沮丧。

“族中事务繁忙，她自是不敢久留。”樊姻睁开眼，思绪被拉回。

“罢了，那漫山的金黄花海，怕是只能我自己去赏了。”

得到樊姻默许，小沫倏地现出原形，是只雪白色小云猫。它冲樊姻点点头，转身肆意奔跑，转眼便消失不见！将樊姻的“小心点”抛之脑后。

樊姻操心地叹口气，歪身闭了目，继续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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