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雨浮生

剑雨浮生

——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独行侠

那年我正年满十八，欲仗剑行走天涯。

我卖掉所有家当，换得一把佩剑与一套江湖装束。从此打算浪迹江湖。

斜款一个包袱，手拿一柄带有白色吊穗的细长钝剑，开始踏上幻想的旅途。我从没有想过用刀，仿佛是由于一个文人向侠客转化不应那样张扬。于是凭空的孤胆剑客徒添懦弱文人的影子。

多年过去了，我一直试着用手中的剑告诉我的对手，我只是一个江湖浪子。也许是因为他们看到我的剑后都恐怖而无奈地闭上了眼睛，才没有让我想要表达的意境传入江湖。而这误会越来越深，深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有了这样一个名号。

“残剑绝笔”，这是多年风雨中我在江湖得到的唯一一样东西。而我却不太喜欢，因为我是剑客，一个江湖人士，再不愿与文字扯上任何关系。残剑则真是残剑了，因为自我趟入浑浊开始便从未换过身上的佩剑。似乎中间的时光都不曾有过，我还刚拿着剑，背着包袱站在江湖的入口。而剑鞘里的血腥味与杀气时不时溢出，提醒我过去的腥风血雨。也不知道多久了，那把剑我从未仔细看过，也从未抚摸和擦拭。唯一的洗涤是对手的鲜血。有时，剑上散发迷人的香气，而有时却有让我呕吐的气息。也许血液中流淌的还有一个人的灵魂，才会招致这样的差异。

江湖

江湖的规矩是没有规矩，所以在这儿不可以信任任何人。而我却在江湖的最后生涯忘记了最基本的生存准则。

“你死之前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那是一个黄昏即将来临的下午，我如曾经一样用手中的剑指着一个倒下的黑影。她放弃了挣扎，低声说：“我想再活一天。”也许是因为受伤太重，在说这话时，她的气息凌乱不堪。

“为什么？”安静一会儿后，我语气缓和了些。

“因为我还想在看完一次落日后欣赏黎明前的黑夜。”

“是吗？其实我也很喜欢。”于是我答应让她多活一天。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们谈得很合得来。我们一起看完了落日，也度过了黎明。于是，她成了唯一一个见过我的剑而没有死的人。

从那以后，我便和她一起走在了江湖。那时，我彻底忘记了江湖是一个人的，江湖是没有伴侣的。不管怎样，人们都知道了“残剑绝笔”身边多了一个不知其深浅的女子。而我从未想过那会成为我唯一的弱点，也抛开了文字的纠缠。那段时间就像在白夜里走路。

有一天，她突然说起：“其实我一直都难以想像你是怎样凭借一把残缺不堪的剑打败我和那些高手。”

我愣了愣，开口道：“我从未看过自己的剑，你也是唯一一个看过它而活下来的人。”

她的眼中闪出惊讶，目光转向我的剑鞘后，黯然说了一句然我思考很久的话。

“或许你从来都不属于江湖。”似乎有些胆怯她的话击中了我的心，我将目光送向远方。也许，我从未踏入江湖。那时，我还未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那次谈话后的一个月，我们遭到了围攻。情况不容乐观，却也在我的控制之中。然而，那一瞬间，她从不远处跃到我的身后，让一支毒箭射入了胸口。她转过身，想对我说什么，却因下一支毒箭而倒下，而我也只看见她临死前的目光留在我的眼前。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其实那支暗箭对我毫无威胁。

结果，一如既往地所有人被我杀掉，或许还包括她。我还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只留一纸素颜映在脑海。还有她常对我说起的那句话：你知，明日天涯必有我思忆相随。

绝笔

那是第一次杀完人后我没把剑收入剑鞘。我拿着剑抱着她的尸体走了很久，直到走到一个很高的山崖前。她说她喜欢落日，在这里她可以每天都看到落日了。那天我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剑客的身份。在抱着她站了很久后，我将她埋葬在了那里，像个文人一样第一次用未放入剑鞘的剑在石碑上题下了字行——“一纸素颜，半生缠绵”。也许在那个时候我杀了她，便不会有这痛彻心扉的悼念。

在那里，我开始第一次认真看了我的剑，剑身上的缺口不可数清。很多是由于一次又一次被击中在同一个地方而破碎。剑刃并不锋利，有些钝。似乎只需再承受一次相拼，整把剑便会化作碎片。我明白了她看过剑之后的诧异。

那之后，我常常一整天一整天呆在那儿。出于怀恋，我将这儿名为“落日涯”。我常常拿出剑不舍时间的擦拭，直到破损的缺口刮破我的袖口。虽然再也没有用过它，但我却比以前更喜欢它了。黯淡的光泽，和古旧的剑身。仿佛除了那些缺口只是时间让它老旧了，似乎这剑从未接触除我之外的任何人。然而，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曾经的雪白吊穗已是鲜红的血色。我开始我为自己的罪孽悔过，为自己从前的一切悔过。我像个文人一样开始多愁善感。

我开始想起她说：“或许你从来都不属于江湖。”我现在才明白她是唯一了解我的人，比了解她自己还了解。我从没想要忘记她，也没想要记着她。而心却静得像水了。

从一开始，我便选择了错误。我只是个墨客，却硬生生将岁月消耗在不属于自己的江湖，而自己也从未进入江湖。我所依恋的不过是天涯，那浪子闲云的散漫。

天涯

——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雨打...

只有在历经风雨后才会再见彩虹。我不再为那段时间感伤了，只是回忆。若不是那错乱的江湖，我也不会找到天涯外的天涯。我从未记起何时唤起过她的名字，也从未记起是否何时牵起过她的手。只是心底那份眷恋时常泛起她的影子。

我拿着剑，斜款着包袱回到了十年前出发的地方。让剑回到了属于它自己的地方，卸下了一身的装束，换得一袭轻扬的白衣。我在心中念起：你知，明日天涯必有我思忆相随。

想起了未涉世事之前独在小竹楼写下“明月轩窗外，天涯笔墨间”。这么长的时间我早已混淆了天涯与江湖。

那些年，我误把江湖当作了天涯。失去了许多后，我了解了江湖与天涯的不同。江湖必定是属于一群人的，而天涯或许只属于一人。我，早已错过了两个人的天涯。

不知在什么时候，我找到了天涯所在。那属于我一个人的天涯。竹林之下，静听晚风；落日涯上，独待黑夜。或许，这还是两个人的天涯。

既然不愿涉足于江湖，就让我携你，相忘于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