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生,愿我们不再陌生。
图片源于网络2017年8月4日 星期五 晴
对于很多70后而言,童年最普通的一幕,莫过于盛夏的夜里,坐在院子里纳凉时,轻轻地依偎在奶奶的怀里,听她绘声绘色地讲述各种美丽的神话故事。奶奶一手摇着菖蒲扇,为你扇风,给你驱蚊;一手轻抚着你的脑袋,让你舒舒服服地入睡。月亮听着奶奶的故事,笑弯了腰,星星听着奶奶的故事,闪出了光,你听着奶奶的故事,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这种别人眼里再普通不过的幸福,在我心中只能成为幻想。我的童年里,没有奶奶这个角色,甚至我的人生中,没有奶奶这个角色的参与。
大约五六岁时,有一天跟着大姐出去,在路上碰到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与她擦肩而过时,大姐怯生生地叫了一句:“奶奶!”对方轻轻“嗯”地回了一声。那时,心里一直很好奇,这位老奶奶不是我们的邻居吗?大姐怎么会叫她奶奶?可我的生活里,怎么一直没有奶奶的存在。
后来,比我大17岁的大姐告诉我,那人确实是我们的奶奶,是父亲的亲生母亲。“可是......”内心林林总总的想法,都被大姐那句“别问太多了!”活生生给塞了回去。
从小我就是个特别骄傲任性的女孩,遇到左邻右舍必须是非常熟悉才会打招呼。那位满头银发的老人,我不熟,也没有打招呼的习惯,只知道她的家离我们家应该不远。
每一次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被爷爷奶奶抱在怀里,跟爷爷奶奶吵着要买糖吃,我总是会有各种羡慕和嫉妒。我想我肯定是一出生就没有爷爷奶奶的,要不然他们怎么都不来看我。怎么不买糖给我吃,怎么不给我讲故事,怎么不哄我睡觉。
我一直偏执地以为,我们家一共就八口人,爸爸妈妈,两个哥哥,三位姐姐。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我是家里人见人爱的小魔女,每个人都疼我爱我让我。直到听见大姐的那句“奶奶”,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是有奶奶的人。只是奶奶与我而言是个地地道道的陌生人,我甚至怀疑她是否认识我,就像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她就是我奶奶一样。
大约是上了小学后,我才了解到,原来我不只有奶奶,我还有五个叔叔和两个姑姑。四叔和五叔都在外地工作并成家,两位姑姑都嫁到了农村,我只知晓她们两人落户村庄的名字,不知道她们俩究竟谁大谁小以及落户对应的村庄。 有一次姑姑家的儿子到我们家来时,爸爸妈妈不在,我们都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奔跑到隔壁邻居家喊着:“妈妈,有人要找你!”母亲回来时,微笑里略带忧伤地对我们说:“你表哥来了,哎~,都不认识了!”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常看到刮风下雨时,父亲总是喊着浑身酸痛,有时竟然严重到躺在床上呻吟。看着一向那么坚强乐观的他,总是会无比心疼,以为是当兵时代落下的旧伤复发。而父母亲总是叹着气,摇着头说,不是战伤,是亲伤。于是第一次从父母口中,也从两位姐姐口中得知,带给父亲伤痛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生母亲和同胞兄弟。
在那些贫困的年代里,父亲早年丧父,家庭的重担几乎都落在他身上。长兄如父,父亲总是尽心尽力地配合着奶奶,培养一群弟弟妹妹。从那个人人都早婚的年代,他非得挨到32岁才结婚,不难看出其中的缘由。而他这种无怨无悔地付出,换来的竟是弟妹们无穷无尽地索取。
他成家后,靠着母亲的勤俭持家,有了点小小的积蓄。当他想着把雨天总是漏水的房屋改造一下时,得知消息的三叔便怂恿着奶奶,带着好吃懒做的六叔,身后跟着憨憨的二叔,四个人操着扁担,握着竹竿,气势汹汹地到我家把父亲痛打一顿,直到把父亲打到吐血,才善罢甘休。父亲晚婚,前三个孩子又都是女儿(三姐后来送了人),对于这群以男人为主力的战斗,我们根本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直到我们都长大成人以后,直到我们心里都有了善念以后,父母亲才敢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们。据说打到父亲吐血的情况不止一次,这样的故事每听说一次,我的心都会被刀割一次。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是一颗肉长的人心。至此也明白了,为什么别的同学家里都有楼上楼下两层楼,而我们全家人一直挤在一所破烂不堪的房子里,虽然房子的占地面积很大,但最大的是那个露天的院子,能住人的也就是两间特别阴暗逼仄的房间。
初一下学期,我开刀动手术,治好被纠缠了六年的胆结石,家里原本紧巴巴的日子也因我的病愈得到了有效缓解。初三那年,已经工作三年的大哥手头略有积蓄,想着把家里的旧房翻造重建。父亲给出了不改造大院子,去建造临街的那所单间的建议,主要还是害怕再度引发与叔叔和奶奶之间的矛盾。临街的房子不是祖业,是父亲退伍时分配所得。
大哥跑了好多单位,办好了各种申请手续,在动土之前需要与相邻的用户签订共墙协议。左边的邻居是普通的邻居,一边祝贺我们动工顺利,一边开开心心地和我们签订了协议。右边的邻居是二叔家的次房,他们一家人总是推三阻四,各种借口各种为难。这是我第一次切身体会到父亲可悲的兄弟之情。就这面共墙协议,前前后后拖了四个月,钢筋水泥的价格一路狂飙。在说了一火车皮的好话,找了无数个中间人说情无果后。大哥被逼无奈,终于说了一句狠话:“不签可以,将来有一天你需要盖房子,我也可以不签!”
房子最后算是顺顺利利地建了起来,而已经懂事的我,终于亲眼见证了父辈的亲情,也深谙父亲内心深处那个一触碰就疼得厉害的结。
我在坐月子时,母亲给我电话,说奶奶去世了。我“哦”的一声,表示收到这个消息,没有半点忧伤。母亲也知道我的脾性,电话里告诉我,纸仪的事情就不要考虑了,坐月子是红事,丧事是白事。
我顺着母亲的意思,毕竟在我的生命里,奶奶彻头彻尾就是一个陌生人。我被病痛折腾得死去活来时,她未曾看过我一眼,我开始工作赚钱时,也不曾给她买过一点好吃的。她走的那一年,99岁。三叔今年81岁,终生未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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