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兔儿爷吃火锅吗
01
“咳……”嘉敏从床底拉出一个抽屉，还没来得及呼吸，先被扑面而来的扬尘给呛了一口。
啧，这是放在这里多久了，怎么脏成这样。
轻轻用抹布擦去一层表面的灰尘，才发现放在最上面的，是一件叠好的衬衫。
设计非常简单的白衬衫。但料子似乎不太好，摸上去一股浓浓的廉价感。似乎还没穿过，连价签都还在。
拿起来，价签滑到手腕上，上面是一行小字。
【￥19.00】
02
那时候嘉敏还未满十六岁。正是最最爱慕光鲜亮丽，最最在意外表的年纪。
可是嘉敏自小在单亲家庭长大，作为一个普通女工的妈妈独自拉扯她长大已经甚是不易，还要照顾年迈的外婆，自然没有多的钱去满足一个少女的虚荣心。
嘉敏依然每天穿着整洁的校服上学放学。她告诉自己，这样就很美了。
可是十五六岁脆弱而又敏感的自尊心仍然让她常常不由自主地望着班上穿着好看衬衫的女孩子发呆。
这时候校园里似乎很流行穿衬衫。格子的、条纹的、碎花的……各式各样花纹和款式的衬衫包裹着少女们芬芳的身体。
学校没有硬性规定学生们穿校服。只要周一升旗时穿就行了。可嘉敏依然穿着校服。从春到夏，再由秋入冬。
03
饭桌上。
“妈……”嘉敏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搅拌着已经凉下来的粥，低低地唤了一声。
妈妈飞快地把一块腌萝卜放进嘴里，然后抬起头：“干嘛?”
“我……”嘉敏吞吞吐吐。
妈妈皱皱眉，手上的动作却一点儿也没有慢下来,“你这孩子,别耽搁妈妈时间!”
“我想买一件衬衫……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而且校庆马上到了，到时候……”嘉敏努力斟酌字句，好让自己的要求听上去并不过分。
“买买买，就知道买，你外婆住院还要钱呢，十几岁的人了，也不知道懂点事儿!”还没等嘉敏说完，妈妈已经飞快地把碗一撂，站起来就准备往外走。匆匆吃过晚饭，她还赶着去医院照看外婆。
拿包，摔门，眨眼间人就不见了。
空气里只剩下一句“把碗给洗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嘉敏默默地嚼着有些呛口的萝卜。
04
翌日。
“嘉敏!别走神啦!”同桌琪琪突然用力拍了拍嘉敏的肩。
“唔?”嘉敏迷迷糊糊地望着琪琪。
昨夜因为和妈妈的小矛盾难过了好一会儿，连睡都没睡好，一大早又打着呵欠来上学了。
“老师正在统计呢，统计谁要去参加校庆表演的节目，自愿的噢!”琪琪一脸期待地望着嘉敏：“我们一起去吧!好不好?”
关于这个事情，嘉敏一早就听说了。并没有太多复杂的要求，服装也仅仅需要一件表演用的白衬衫而已。
可就连这一件白衬衫，对嘉敏来说，都是“正常需求之外的消费”。
“对不起……琪琪，我不想去，这种事情一看就不适合我，我还是把排练的时间省下来刷题吧……”嘉敏腼腆地笑笑，视线往下一移，就望见琪琪新穿的衬衫领口上一朵精致的刺绣。
“呀，嘉敏你这书呆子，就知道学学学，学傻了怎么办?”琪琪又好气又好笑地弹了下嘉敏的头，“那好吧，我和别人一起去啦，你可别后悔!”
她调皮地冲嘉敏笑笑，便举起了手：“老师，还有我!”
05
喧闹的夜市。
一个女人穿着蓝色工装，流连在卖衣服的地摊附近。这边大喇叭号着“清仓大甩卖”，那边的纸板上用红字写着“老板跑了!全场打折处理!”
女人在一个卖衬衣的摊子前挑挑拣拣，看了半天，一件儿也没买。
“大妹子，你到底要啥样的啊?”摊主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噢，有没有那种女学生穿的衬衫?”女人似乎也有些尴尬，“最好是白色的，我女儿喜欢白色的。”
摊主在身后的麻袋里摸索了一下，拿出一件白衬衫：“内销货，你看看。”
白衬衫上还挂着价签。女人瞥了一眼，十九块。
“能不能便宜点?你看你这招牌上都写着十元一件。”女人默默清算着这月工资扣除房租水电医药费和一家人生活费剩下的钱，居然连五十块都没剩下。
“那可不成咧，你看看这料子，我们都是在做亏本生意喽，再给你便宜，我可喝西北风去了。”摊主摇摇头。
“便宜几块钱，就当帮帮忙……”女人又望着摊主。摊主摆摆手。
女人只好放下衬衣，张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她转身走了几步，最后又折了回来。
“算了算了，我买了，唉!”
打开包包拿钱，却只摸出一张五块、几张一块的零钱和几张医疗费用单。女人皱皱眉，又掏掏口袋，只有揉成一团的纸巾。
“我过两天结工资了再来买。”
女人慢慢放下衬衣，“老板，帮我留着啊，我过两天就来买!”
她匆匆地离开了夜市摊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摊主颇为不屑的眼光。她没空顾及那些。她还要乘坐今晚的末班车回家。
06
校庆如期而至。
嘉敏还是没有买成白衬衫。她成了班上唯一穿着校服在台下鼓掌的那个孩子。也成了唯一家长没有来参加校庆的那个孩子。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过。嘉敏安慰自己。只是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一直在折磨自己罢了。只是妈妈忙，没空来而已啊。只是眼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掉下来了而已啊。
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家，恰巧妈妈也刚到家不久，她瞥了嘉敏一眼，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递给嘉敏。
嘉敏低着头打开，是一件衬衫。白色的，价签还挂在上面。十九块。
好不容易才忍住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妈……你是不是故意的，为什么偏偏校庆过了才给我买衬衫?”嘉敏抽噎着摸着衬衫，“你是不是觉得我爱慕虚荣才故意丢我的脸?”
“妈……你真让我失望!如果爸爸还在，肯定不会这样对我……”嘉敏眼泪愈发汹涌，“爸爸肯定会给我买好看的衬衣，然后来看我校庆表演……”
说毕，嘉敏把衬衫狠狠地丢给妈妈，“我不要了!”
妈妈张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眼睁睁地看着嘉敏哭着进了房间。轻轻地叹了口气。
07
后来的嘉敏再也没有开口向妈妈要过什么。无论是衬衣还是鞋子还是别的什么，她都赌气似的再没主动开口。
后来的嘉敏长大了。这是妈妈说的。
08
外婆的病没得治了。作为独生女的妈妈一个人苦苦撑了两三年，也没能帮外婆再多活几年。
在外婆床前，嘉敏和妈妈还是没什么话讲。妈妈上班去了，高考完放着假的嘉敏就留下来照看外婆。
弥留之际的外婆已经放弃了治疗，一天到晚几乎都在嚷嚷着疼。别的时间，就和嘉敏说说话。
外婆说，“嘉敏啊，你也长大啦。”
外婆说，“嘉敏啊，有时候别怪你妈对你不好，她也不容易啊。”
外婆说，“嘉敏啊，其实，你是你妈在天桥底下捡来的啊。”
外婆说，“捡来你的那个冬天，你妈的未婚夫就跟别人结婚了啊。你妈一个人把你拉扯大了……”
……
嘉敏心一紧。心脏像被死死捏住一般难受。
09
外婆去世了。
嘉敏要去读大学了。
收拾完行李，明天，她就要离开养育她十几年的妈妈了。
10
从回忆中抽出身来，嘉敏发现自己不知道在房间里待了多久了。
手里仍然是那件白衬衫。但自己好像已经不是那个自己了。
突然，妈妈从门外探出一个头来，“嘉敏，你怎么收拾那么久，明天还要去报道呢。”
嘉敏鼻子一酸。
妈妈看见了嘉敏手中的白衬衫，“噢，那件穿不了了，小了，你初三那年买的，后来你不喜欢，我就收起来了……”
“妈，对不起……”嘉敏站起来，走到妈妈面前，抱住她，声泪俱下：
“对不起，妈。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女儿，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妈妈什么也没说。只是红了眼眶。
2018.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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