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的枫叶飘飘扬扬地从空中落下，我坐在公园的双人座椅上，枫叶铺了厚厚一层。天灰蒙蒙地，几个刚放学的小学生，把书包堆在路边，在小广场上追逐。
一个小男孩低着头在沙堆里独自玩耍，他的头发高高翘着，风把它们按下去，就又弹起来；他挽着棕黄的袖口，油脏得发亮，一层细砂粘附着，像带了一个黄色的臂环。早上的一阵秋雨，吸附了水分的沙粒给小男孩提供了天然的玩具，他专心捧起一堆沙子，使劲捏一捏，小心翼翼地捂着，堆放到挖出的小坑边缘。他的脸蛋冻得通红，一股清鼻涕从鼻孔流出来，他使劲一吸，在嘴唇和鼻孔之间留下一道晶莹的路线，就像蜗牛在水泥地上爬行留下的痕迹。
我蹲到小男孩旁边，他似乎知道我来了，没有看我。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
小男孩拿起旁边的石块，使劲从沙坑底部刨出一捧沙子，里面掺杂着黑色的泥土露出枯黄的草根和甲虫的尸体。他仍然没有看我，仔细地把杂质清理干净，又团起来，捏紧。
“你是在做什么东西吗？捏小猫，小狗？”
小男孩的清鼻涕越过了嘴唇的上沿，悬挂在胸口左右摇摆，一阵清亮而悠长的鼻息，像是回家的叫喊，它又急急忙忙地赶回家。
小男孩带着浓重的鼻音，“佛陀，佛陀！”
“佛陀？你知道佛陀吗？你信佛，还是家里人信？”
“我奶奶信佛，每到一个寺庙，她都拉着我进去拜一拜”
小男孩又把团呈圆形的沙子和泥土混杂的粘球，用双罩笼成弧形，往下按了两下，形成了一个下粗上细的形状。
他又抓起石块，往沙坑的更深处挖去。
“为什么要拜呢？”
“奶奶说，佛陀会保佑我们，只要拜得多，佛陀就会显灵，就会保佑我们”
“你还真是虔诚呢？”我笑了笑
小男孩没有反应，也许他不太懂什么是虔诚。
“是这么拜么？”我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小男孩终于看我一眼，抽了抽鼻子说，“差不多吧”
“要这样”，小男孩把粘着泥土和沙粒的小手合并在一起，把都头点在胸前，高高的头发随着头的晃动左右摇摆，嘴里呢喃着。“这样佛陀才能听得见。”
“是这样吧？”我点点头，嘴里念着嘛哩嘛哩哄。
“对，你加上你的愿望就可以了”小男孩点点头。
“噢，真是神秘的仪式啊”
小男孩手里揉出来一个小圆球，他把细小的草根从凸起的圆球表面捏出去，双手捧着把小球放在下粗上细的柱体上，他的腰和身子往前拱着，嘴巴几乎就要碰上去了。
当小球在柱体上晃动了有停稳之后，小男孩咧嘴笑了起来，“快成了”
我大约看出来了佛陀的身子和头，也笑起来。
“小傻子，坐沙坑”
“哭着喊着，要媳妇儿”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唱歌的嬉笑声，声音由远及近，我不知道他们所唱的小傻子是谁，但是听到沙坑，我看着小男孩脸色变得铁青，紧紧咬着嘴唇。
“小傻子，坐沙坑”
......
几个小学生围着小男孩，拍着手，上下跳着。
我立马站在小学生和小男孩之间，几个小石块突然从我肚子和大腿划过，我大喊着，“滚，一边玩去！”
“哭着喊着，要媳妇儿”
小学生们嘻嘻哈哈地蹦跳着唱了5遍，才觉得没意思地跑开了。
我又蹲到小男孩旁边，一颗颗泪珠连成线顺着他通红的脸颊流到嘴角，他抽动了下嘴唇，用沾满黑泥和沙子的手在嘴和鼻子上摸了一把，黑泥和沙子又粘在鼻子和嘴边，他吐出了几口沙子，看着自己的佛陀。一个小石块砸中了佛陀的身子，留下指甲盖大小的凹坑，裂纹沿着泥和沙的缝隙在残缺的身体上蔓延。
小男孩用石块从沙坑下面挖出了黑黑的泥土，没有一粒沙子，他弯着腰嘴唇几乎碰到佛陀，从残缺的身子上取下头，又把另一只手的黑泥覆盖上去，用两手围成弧形，用力按了三下，就又形成了佛陀的身体，他把头再放回去。
“复原了，哈哈”小男孩又咧嘴笑起来。
小男孩突然又看着佛陀发呆，似乎缺少些什么，“你帮我看下，那群混蛋再来，你就大喊我”
我点着头，看着小男孩像风一样冲进了远处的小树林，地上的黄色落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回响。
过了一会，天快黑下了，我焦急地看看腕表，时间不多了。
我又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又看到那个风一样的小男孩从树林里窜出来，手里多了一片火红的枫叶。
他把枫叶在佛陀身体上比量了一下，撕掉了粗壮的茎干，把火红的枫叶缠绕在佛陀的身体上，在领口处，又用细小的树枝将重叠在一起的叶子别在一起。
“袈裟”小男孩眼睛里泛着光看着我。
我笑了笑。
小男孩把双手合十在胸前，频频地点头，嘴里念着“希望爸爸妈妈早点回家！希望爸爸妈妈早点回家”
一个老奶奶从道路那头颤巍巍地走过来，她摇着手，呼喊着“石头，回家了，石头，回家了。”
小男孩又快速地念了两遍，才从沙堆里跳起来，风快地向老奶奶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冲着我大喊，“记住，多念几遍，佛陀就会显灵”
奶奶把小男孩搂在怀里，也许跑的太快，灌进了凉风，小男孩打了个嗝儿，然后又连续打了几个。奶奶捶了捶小男孩的后背。
据说佛陀显灵的时候，在人身上显化的时候，人都会打嗝儿。
奶奶摸搓小男孩沾满黑泥和沙子的手，“刚才你在跟谁说话？”
小男孩越过奶奶的臂膀，只看到凄冷黑夜中红色的“袈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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