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香引头蜂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北域春日的雨越下越冷,最后飘成了雪。
白禾午时送了信来,只陈江竟不知温从戈这么能睡,到傍晚都没从房间出来过。他好几次想去叩房门,但都踌躇着坐了回去,盯着桌上的信走神。
温从戈拉开房门,歪头看着发呆的人:“你在看什么?”
“你的信。”陈江顿了顿,“那姑娘送来的。”
“帮我看一眼。”
陈江几不可闻地蹙了蹙眉,还是拿起信纸看了看,温从戈打了个哈欠,拢了拢发丝,用发带将头发重新吊成了马尾。
陈江过滤了一下信息,言简意赅:“已出发,城外,桃花蜀。”
温从戈点了点头,去厨房拿了块儿干粮回来,坐在了陈江对面。
陈江直直盯着那干粮:“你就吃这个?”
温从戈看了眼手里的干粮,一脸疑惑:“嗯?怎么了?这不挺好?”
陈江抿了抿唇:“凉的。”
这人真就什么都能将就一下么?
“无妨,谈正事要紧。”温从戈抬臂拢袖搭在桌上,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你在江湖,也有自己的人手吧?”
陈江收回目光,倒也不隐瞒:“是。需要我做什么?”
“跑一趟不归崖。”温从戈咬了口干粮,“以旭暗第七任楼主的名义,攻打魔教,偷袭正道。”
陈江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确认一般道:“什么?”
“习武之人,听力没这么差吧?”温从戈几口吃完干粮,拿着巾帕擦了擦手,将一纸信纸和地图放在桌上,“这是地图和全部计划,你可以考虑一下再决定。”
陈江拿起看了看,地图绘制得事无巨细,纸上有详细完整的计划,密密麻麻占了一整页纸,连后路都提到了。
他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原这人…是在房中弄了一整天吗?
温从戈望着门外,轻轻开口:“又要下雨了。”
陈江攥紧那两张纸,顺着他的视线抬眼望了过去。
天穹压低,风起扬沙,北域,又下雨了。
翌日些许降温,地上有浅白冰粒,因着阴天,暮色下,空气都沾了些雾色。
温从戈和陈江又休息了一天,才启程去桃花蜀,他们很快便找到了那家香铺,铺子前地尚有鞭炮碎过后的红纸。
两人从一旁的桃花树上找到了钥匙,打开铺子的堂门。那丫头动作倒是快,光看堂中,便知屋中定也整洁得很。
温从戈看着屋内柜子上摆满的瓶瓶罐罐,深吸口气,鼻间能闻到馥郁花香。
陈江走到架子前,好奇地打量着那些罐子,询问地看了一眼温从戈。
温从戈抬了抬下巴:“可以看,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陈江拿了一个瓷瓶,打开后撩手引香,香气入鼻,却闻不太出来。
温从戈轻嗅了一下,说道:“是铃兰。”
陈江微微诧异了一下,把瓶子盖好放了回去。堂中桌上,摆着一坛新酿,温从戈走到桌边,拿起酒坛下压着的纸条扫了一眼。上面说这是酒馆新挖出来的酒,只等试过之后题个名字准备开卖。
揭开酒坛封泥那一刻,酒香四溢,花香瞬间和酒气缭绕在一起。坛中酒液纯澈,低闻能闻到些微桃花香。
便是陈江这不喝酒的人,都开口道:“是好酒。”
温从戈不置可否,倒了杯酒拿在手里,细抿了一口。初入喉间冰凉,中调是桃花的甘甜,最后便是酣醇浓重的酒香。
他从腰际抽出炭笔,在纸条背面写了个“允”字,复又标了“春生”二字。
春泽万物,生生不息。
陈江瞄了一眼那字,下笔劲如流,曲折弛有度,字如其人。
写完之后,温从戈便将纸条卷起,抬手抵唇,打了声短促的鸟哨,飞过来的鸽子直入堂门,被他接在手里,别好纸条后被再度放飞。
他掀袍落座,双腿交叠翘了个二郎腿,捻杯抿了口酒,舒服地眯了眯眸。
陈江道:“少饮。”
温从戈笑了笑,放下酒杯:“只此一杯,我爱酒,但不贪杯。”
春风过堂前,院中的桃花树将开未开,正逢惬暇时,一把飞刀凌空入堂。
温从戈头都没抬,支在地上的脚脚尖儿一点,身子后压,直将椅子前腿翘起,双臂一展。暗器在他眼前飞过,他身后的人亦是身子一侧躲了开来,那把飞刀直直没入了柜中。
椅子复位,温从戈起身脚步一点,轻功跃出了堂门,扇落于掌心,他扬手开扇将扇子扔出,堂外人旋身躲开,扇子飞旋又恰阻了人脚步。
陈江站在温从戈身后不远,温从戈抬手接过凌空飞回的折扇,团扇回身轻摇,嘴角噙笑看着眼前一身黑衣的人。
他一脸和善开口:“既来送了礼,怎么不进屋喝杯茶?”
来人面巾覆面,只露出一双鹰隼一般的黑眸。姜树知道走不了了,扬手一把粉沫泼了出去,温从戈屏住呼息,身子飘后。
风将将吹散粉尘,姜树挥掌而来。
温从戈微微挑了挑眉,脚下一旋堪贴在他后背至其身后,内力凝聚,扬手一掌击在了姜树后心,直将人打得趔趄几步,撞到了院中晾晒花瓣的栏架。
这下挨过,浑身剧痛,姜树连咬牙的力气都没有了。
晾晒的花瓣随风四散纷飞,姜树想再度撑起身子,却蓦然吐出口血,撑了半天也不曾爬起来。温从戈踱步到姜树身边,半蹲下身子点了他的穴道,嘴角笑意温吞。
“看来我力道还不错,没把你打死。”
面对他的快速结束战斗,陈江默默收回了手中的短刃。这样的,那人恐怕能一个打好几十个。
温从戈抬手拉下了姜树的面巾,指尖蹭在布料上留下一道暗香,又捏着他颊侧抠出了毒囊,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迫使他咽了下去。
做完这些,温从戈松手在姜树身上嫌恶地擦了擦,躺在地上的人只觉屈辱到家了,以至于温从戈一抬眼,便对上了那森冷双眼。
明明都躺下了,姜树还不忘恶狠狠地放狠话:“你死定了,我主子不会放过你的!”
温从戈微微错愕,轻轻抚掌拍了拍,讽笑出声:“说得很好,但朋友,现在快死的人可是你。这世道,从哪儿还能找到你这么愚忠的人?”
姜树别过头,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嗤,你大可以杀了我。”
温从戈饶有兴味地把玩着折扇,脸上笑意不减:“嗳,好不容易有个来陪我聊天的,我还没跟你聊够呢,怎么能让你死啊?”
姜树一口血简直又快吐出来了,他像是来找他聊天的吗?他是来动手的好吗?!
扇尖刮过了地上人的脸侧,他用扇子微挑其下颌,垂头睥睨着与之视线相对,姜树没来由心里一寒。
温从戈启唇缓缓开口:“我知道你是来探路的头蜂,不过,我不打算杀你。回去告诉你主子,要么老实一点,要么一次了事,别像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来送死。”
这一刻,姜树隐隐有预感,哪怕他主子不怪罪,他也活不长了。
温从戈起身拍了拍手,有些惋惜地看着砸了满地的花瓣。自暗处出现的手下立刻便把姜树打晕,拖了下去。
“主子倒是艺高人胆大,就不怕放虎归山?”
听这一声儿调侃,他便知那声音的主人是谁。
温从戈将扇子别回腕间扇带,弯腰拾起地上一捧花瓣,松指让其在指尖垂落。他拍了拍手上沾染的尘土,转身看向云鹤,云鹤立在陈江身边,风尘仆仆,却眉眼含笑。
“好小子,这儿是你布置的,倒把那丫头留山里了。”
云鹤摊了摊手:“比起我,锦音那丫头显然更喜欢白禾。不过,主子为何没灭口?”
温从戈挑了挑眉:“没必要,你该是了解我,我做事,从来不留祸患。我打的是商曲穴与脊柱,又下了一道暗香,他必死无疑。虽找不到他们的老巢,但免费的传信人,不用白不用。”
商曲穴,震动心肺,破气机,虽他余力几分,却也足够致命了。
云鹤笑道:“是,主子足智多谋,最厉害了。”
他上前把晾晒花瓣的栏架立起,晚风卷着花瓣散落在地上,卷过衣角。
陈江没来由羡慕着他们主仆之间的相处模式。不,与其说主仆,倒不如说,更像是家人。
温从戈叹着气,蹲下身子看着花瓣,暗暗可惜。
云鹤无奈垂头看他,开口道:“主子,楼里那些人,你真不打算处理干净?若来日他们做得太过火,还不是你来背锅?到时江湖人追伐,不是好事。”
温从戈往手上捡干净的花瓣,微勾唇角道:“小云鹤长大了,知道未雨绸缪了。怎么?你怕和我死一块儿?”
云鹤偏头呸了三声儿,没好气儿开口:“主子你取笑我就算了,怎么又不正经上了?说什么晦气话。”
面对如今那横竖看都是死局的局势,温从戈却笑开了眉眼,如雪发丝随风微扬。
“哟,几日不见,你这刁奴还学会欺主了。”
云鹤黑了脸,不再开口,只默默把栏架摆好。
温从戈捡了一把花捧在掌心,今日云遮得严实,西际无霞云,只有他艳红的袍尾被风扬成了一朵艳丽的花。
温从戈弯了弯眸:“让我背锅这件事,你都想到了,他们会想不到吗?你以为,他们做事都是白做的么?我处理干净,那锅就不用背了吗?”
温从戈连问三句,话却不曾点明,在场的三人都不是傻子,那些问题的答案,彼此都心知肚明。陈江不作声,云鹤眉头紧锁思虑。
温从戈无奈叹气:“云鹤,这世间并非非黑即白,事事绝对。”
风愈发大了,广袖翻飞。他踱步到云鹤身前,出口的声音颇轻。
“当年我虽杀了一批老楼主的人,无论剩下的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只能花费时间心力,慢慢将其替换掉。毕竟,我又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杀光所有人。”
他手上动作如孩子一般,扬手把花瓣泼向云鹤,花瓣落如雨,他笑得肆意张扬。
“云鹤啊,他们做什么都不重要,更不稀奇。他们效忠的背后之人,也不重要。只要别明着给我添堵,我倒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现如今,也算得上数着日子活了。
温从戈无声喟叹,压下了这未说出口的话,颇有几分老神在在。
“我啊,杀了不少人,动起手来孩子都没放过,名声儿于我半分不沾。我手上不干净,债多几笔少几笔,不重要的。”
一连三个不重要,好像事事都看透了。
云鹤抿着唇开口:“那对你来说,什么才重要?是不是只有报仇才重要?来日与武林正道为敌,被逼上绝路,才是你想要的?我只想你活着啊。”
温从戈抬手理了理云鹤被风吹乱的发丝,莞尔一笑:“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吗?我如今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报仇。楼里有一帮异心异行的,难道我不知道吗?从我跟旭暗绑在一起,我便不可能独善其身,倒不如舍命跟他们斗到底。”
楼中有什么人存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部分人之所以没被处理掉,一是无恩却也无仇,二是因其还有利用价值。然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蛀虫早晚要除的,他不仅要除,还要连根拔个干净。
云鹤敛眸不语,亏他一直还傻傻地以为一切顺利,却从不知,现在的局势已经到了这般无可挽回的地步。
温从戈转身边走边冲云鹤扬了扬手:“你一路辛苦还要把我说的东西布置好,想是累极,把东西收拾干净就滚去休息吧,爷要去买糖吃。”
陈江看了眼站在原地一脸难过的云鹤,想了想,还是迈步跟了上去。
温从戈走出院落,笑意缓缓收敛,嘴角下落,察觉到身后有人,他微微侧首片刻,便继续往前走。
陈江就跟在温从戈身后,踩着他的脚印。
他想,他的仇是这人报的,蓝玉坠是这人保下来的。那么至少在此时此刻…他该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身边待着。
待离那香铺远了,陈江才蓦然道:“我…加入计划,什么时候。”
——the end.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