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建明
在小区里散步,抬头见到了久违的月亮,像是掰掉了一半的月饼挂在深邃的空中,偶尔有黑云从下面飘过立刻被镀上锡白色。
月光柔柔,清晖徐徐,我的身上却没有月色,它们被路灯的光排挤在半空中,像在嘲笑初到城里偷窥着繁华的乡下孩子。想起就到中秋了,每年的这几天自然会想起儿时的中秋之夜,想起童年的那轮明月,圆圆大大的像一幅静美的水墨画,铺展在我的眼前,让我的脚步有点紊乱。
童年时的乡村宁静而温馨,晚饭过后,天有点清凉。平常热闹的生产队稻场像喇叭断了电,忽地静了。那些“抢羊子”的,“躲猫猫”的,“打仗的”孩子,连同他们嘻嘻哈哈地声音都被月亮给没收了似的。稻场愈发显得空旷,清冷。只有如水银般的月色,寂寞地和草垛、队屋玩着黑与白的游戏。
一年一次的中秋节,每家门前的大桌上难得一见的奢侈,大方,摆上吃的,享受一下“千里共婵娟”的意境,孩子们也变得“懂事”,乖乖地呆在家里。我也一样,门外的桌子,凳子还没收,母亲将桌面擦试得很干净后,拎上大茶壶,碗,还有吃的(难得一回,只有中秋的晚上才有),我们就坐在桌边,剥着花生,嚼着蚕豆,还在等待着一轮圆月。
父亲还没有回来。
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对母亲说,要去隔壁公社开秋季生产现场会,还要总结,可能回来晚点。父亲是党员,也是队长,忙得很,我记得。
其实天上的月亮早就追随着落日挂上了东边的树梢,由开始的边还镶点金色,渐渐变成了一只玉盘,寻着太阳的轨迹,却永远如同水火。
叔叔家在西边,老屋是几家连在一起的,门前的场地也是相连成一大整块,他家门口吃饭的“桌子”是竹榻,堂弟堂妹吃完围着竹榻赏月了,躺在椅子上的叔叔说着嫦娥为什么要到月球。还有吴刚砍桂花树的故事:相传月亮上的广寒宫前的桂树生长繁茂,有五百多丈高,下边有一个人常在砍伐它,但是每次砍下去之后,被砍的地方又立即合拢了.几千年来,就这样随砍随合,这棵桂树永远也不能被砍光.据说这个砍树的人名叫吴刚,是汉朝西河人,曾跟随仙人修道,到了天界,但是他犯了错误,仙人就把他贬谪到月宫,日日做这种徒劳无功的苦差使,以示惩处.李白诗中有“欲斫月中桂,持为寒者薪”的记载。
我抬头望月,没看见嫦娥,也没看见吴刚,那圆圆的玉盘中确实有隐约的线条,似珊瑚,似画家笔墨下立着的青虾。
每年的中秋之夜都是父亲为我们切好月饼的。打开那张被油浸透得发亮的包装纸,一块又大又黄的“月亮”就照亮了我们的眼睛,我们的目光随着有点黝黑的菜刀在月饼上游动,父亲先是切上一个十字,再斜着切上十字,月饼被分成了十几块三角。他让我们吃时,我们的嘴里早就有了“嘎嘣”声,那是牙齿破碎冰糖的声音,和咬冬天的冰棱声差不多,同样有着奇妙的音乐声,远比冰凌有滋有味,香甜绵久。但父亲没咬,似乎不喜欢甜味,他掏出长烟袋,黄豆大的烟火一明一暗,随后一口长长的浓烟吐出,很享受的样子。
那天晚上父亲回来的有点晚,他是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读小学的那几年里,父亲带人去安庆搞副业了,中秋前几天他会托人捎回月饼,还有给母亲的塑料壶装的散装酒。我忽然想起叔叔讲的吴刚砍桂花树的传说,觉得父亲就是吴刚,他没停下奔波的脚步,他的双手举着劈向生活之树的斧头也一直没有停歇,虽然砍下的是些树皮木屑,但也香甜了我们的岁月。
后来我也变成了吴刚,在他乡度过了二十多个中秋,霓虹灯闪烁不到我的身上,只有那明晃晃的月光没有抛弃我,在如水的清辉里我独自散步,思考,却没现去品尝月饼的香味,总觉得它不像明月,似星星,如没有长成熟的向日葵,吃着吃着总是回想起记忆中的味道。
前年中秋和国庆连在一起,我月初就回老家了,为都是八十多岁的父母过完生日没几天就是中秋了,那几天天气不好,节日当天更是下起了小雨,明亮的灯光下我也想切块月饼让父亲尝尝,其实新式的月饼个头小不需要切的,我只不过是想表表自己的心意。但父亲已不能吃仼何食物了,只喝些汤汤水水的度日。那天夜里没有月亮,只有黑夜。
但我心里有一轮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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