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一旦没了,如果那些唯一记得他的人也不再去想起他时,那他就真的完完全全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之所以在这里称他为老僧,是因为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我甚至忘记了他是不是姓朱。老僧在我的生命里只出现过那么一瞬,他的前半生以及他的后半生我都不曾见过。假使我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那记忆也早已不见了踪迹。关于他的一些零散的记忆都是从我爷爷那里听来的。
老僧的祖上好像是当官的,我爷爷说在他的家里曾见过一顶乌纱帽。许是后来官当不了了,逃到了我们这个村子里落户。他家的房子离我家不远,大概两三百米的距离。老僧年轻的时候是个非常有干劲的人,当然那时候他还没有出家。他后来还取了一位客家女子,也是一个干劲十足的女人,听说比他还能干,地里的活她一个人就能包了。他们生有一男一女,女儿后来嫁给了我们村里的一位。再后来他们一家子跑到外地去了,自此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直到有一年,他一个人拖着行李回来了。他对我们说要回来住了,可能要一直在这里度过晚年。我对于他的记忆就是从这里开始的,那时我才刚上小学。
彼时我们这个村子里已经没有多少人家了,那些家里有几个钱的都到外面的大城市去了。我们这地方有个名字,叫“燕子窝”,燕子长大了,自然是都要飞走的。他的回来倒是给我们带来了一点点的热闹,好像这村子又有了一点儿活气。
老僧,我实在想不起我该叫他什么,只好还是这样称呼他。他的个子不高,有一点微胖,给人感觉他之前过得还非常不错。他一直穿着一生很干净的黑色的衣服,脚上也是穿着一双黑色的布鞋。那时候他经常找我爷爷一起聊天,看得出他和我爷爷的关系很不错,偶尔还会互相赠送自己地里种出来的蔬菜。他们聊天的时候,我就在一旁听着。从他们的谈话中我了解了关于老僧的一些情况。他和他的那位客家女人离婚了,我不知道原因,我爷爷似乎早知道这件事情,也许在他们离开这里之前就发生了,但我那时候也没有去问为什么。他不习惯和他的儿子住在一起,所以干脆就回来了这个地方,做个孤寡老人。
我家的旁边是一块坟墓,属于我家背后的一户人家的,那时他们也搬离了这个村庄。坟场很开阔,前面是一块田地,远处是环绕着的群上。坟场是用水泥浇灌的,两边放着石板条子,偶尔有风吹过,蚊子也不是很多,竟成了夏日纳凉的好地方。每天晚上老僧和爷爷在那里聊天。我在一旁听着,有时候抬头看天上那一轮月亮。老僧的口袋里都会装着瓜子,有时候他会分给我一些。等我吃完了他给我的瓜子,我就缠在他身边,并不向他要,只是看着他吃瓜子。这时候爷爷就会拿眼睛瞪我,但他却不在意,笑着又从他的口袋里给我抓一把,说小孩子嘛,然后我就高高兴兴地走开了。爷爷述说着他一生的遭遇,老僧也谈起他儿时受人欺侮的事情,但是很遗憾我没能记得那些谈话的内容。他们就这样无边无际地聊着,一直到夜里凉了才各自回到家里去睡觉。
我去过几次他的家,前面是一堵石子砌的围墙,围墙里面有他种的蔬菜瓜果,围墙外面是一片竹林。老僧会写一手很好看的字,他家的门上就贴着他写的字,记得有一张是他抄写的时令表。他问我写的怎么样,我说起码我写不出这样漂亮的字。记得那时他已经开始吃斋,还经常在焚香。我猜想那门上贴着的字幅中有一些很可能就是他抄写的佛经,虽然那时候我没去在意上面写的是什么。
他回到这村子大约一年后,去了对面山上的那做寺庙,之后再也没有回来。直到他离世后,他的儿子把他的骨灰送回了这里,放在他家的楼上。又不知过了多少年,他的儿子才把他的骨灰送进了坟墓里。再后来,他的那所房子也在几次台风中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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