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64期“妄”专题活动。

胡明春的车子在街口停了下来，他看到刘家和的摊子了。十多年了，那个简易的摊子还是那么破旧，锅里焦黑的油看着就让人反胃。刘家和老了很多，还是胡子拉碴的样子，只是胡子花白了。油烟把脸熏得油亮，皮肤也越发黑了。这时，他正坐在摊子后面抱着手打瞌睡，清鼻涕都顺着胡子流到嘴边了，口水也顺着下巴的胡子流到了地上。

几个路人看着金黄的洋芋流口水，可是刚要开口，看到他鼻涕口水直流的样子，瞬间食欲全无，他们一脸嫌恶地走了。胡明春在心里骂了一句“活该”便开着车加速离开，路过摊子前时，故意轰了一下油门。如他所愿，刘家和惊醒了，一只手擦着嘴边胡子上的鼻涕，一只手抹着口水，伸手随意地搅动了一下锅里的油，精神地站好，像个等待检阅的哨兵。

“大妈，前面的路走得通吗？”胡明春问一位面生的大妈。

“走得通，早就通啦，只是没有铺好，不好走。”大妈热心地把路况告诉他。

谢过大妈后，胡明春开着车小心翼翼地开了过去。路两旁的房子没有变，只是土坯子垒成的墙在岁月的捶打下有些松垮了，支撑屋顶的龙骨也在时光的摧残下弯曲变形，就像个暮年老人的腰。前年就是刘家和的家了，他家的房子是这一路上最好的了，红砖砌成，虽然样式老旧，但是比起前面那些土坯房已经好了不止百倍。胡春明看了好一会儿，才从刘家和家房子后面拐弯进去。

停下车，他喊了一声“妈，”一位身穿花格子衬衣，裤脚卷曲的妇女出来。看到胡春明时微微惊讶了一下，随即警惕地问他：“儿子，你这车是自己的吗？”母亲的这一问，刺痛了胡春明的心。他点点头，拉着母亲坐上车，嘴上说着去集市买点菜，实际却是赌气似地带着她在村里转了一圈。

“哟，龙花，你儿子都有车啦。”村长弓着身子看着胡明春的车。

“没有没有，他公司的车。”胡明春母亲龙花笑着说。

一路上，半个村子的人都主动跟龙花打招呼。胡明春从得意到不屑，只用了那么几分钟。但是等这一天却用了十年。

十年前，刘家和为了盖房子占了他家一米宽的地基，父亲为了争个理，气得中风，最终地还是被刘家和占了，父亲五年前中风再次发作，因为送医不及时走了。那个时候他就发誓一定要回来，报复那曾经伤害过他家人的恶人一家们。“妈，坐不习惯啊？”胡明春看着母亲一动不敢动的样子，出声询问。龙花只是笑笑，伸出手四处象征性地摸摸，生怕摸得重了摸坏了一样。

晚上，母子两吃着集市上买的新鲜鱼、排骨。饭菜的香味让龙花不停地咽口水，却迟迟不肯动筷子。胡明春看出母亲的心思，给她夹满了肉，安慰她放心吃。龙花这才安心地吃了起来，胡明春看着母亲吃得满嘴流油，眼中雾气渐浓。他要让母亲永远地抬起头，跟前面那家人的账也该算一算了。

“妈，我想把咱们家的房子修一修，在门前修一个柴房，现在住的房子推到了重新建。”胡明春认真跟母亲商量，母亲正拿着牙签，龇牙咧嘴地掏着牙缝里残余的肉。听到胡明春这么一说，她咽下刚掏出来的一丝肉，不可以置信地说：“儿子，这屋妈一个人住可以的，你有钱就在城里买，现在不是流行分期付款嘛，在城里买多稀罕呀。”

胡明春摇摇头表示他要在村里盖，还要把刘家和家占的地要回来。龙花开玩笑地说都被人家盖上房子了，难不成在人家的房子上盖房子。胡明春说不盖他家房子上，也要让他家住的膈应。他要把刘家和家的后墙当做自己家的一面墙，要把后窗户封了。这个想法一说，就收到了龙花的反对，她直言这么做无济于事，到时候一定又是一场争吵。胡明春却说这次，他一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龙花看着儿子脸上的狠厉，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她极力反对儿子，拉着胡明春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了。胡明春看着母亲畏畏缩缩地样子既心疼又生气，他是带着复仇的决心回来的，可是母亲的反应让他再次陷入了自卑和孤立无援中。

他从后备箱里拿了两瓶啤酒出来，一个人自顾自地喝了起来。龙花在一旁看着，不敢再劝，只是默默地抹着泪。她知道这么呢多年来，胡明春一直憋着一口气，可是她已经失去丈夫了，不想在失去儿子了。

一个星期了，胡明春没有回去工作，而是叫来了挖掘机开始挖地基，贴着刘家和的后墙挖。刘家和闻声赶来时，挖掘机已经挖开一个一米宽的窟窿了。刘家和哆嗦着手指着胡明春，警告他不要乱来。胡明春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毛头小子了，他抓住刘家和的衣领，挥动着拳头砸在他油腻的脸上。刘家和自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挡在挖掘机前面，挖掘机师傅也僵在了原地。龙花见势不妙出来阻止，被胡明春拉回了家，反锁在家里。刘家和的儿子也闻讯赶来，看着被打地鼻青脸肿的父亲气不打一出来，可是刚想跟胡明春理论就被胡明春凶悍的眼神和强硬的拳头逼退了。

胡明春放下狠话，要么让开，要么就地埋了刘家和。刘家和是快硬骨头，奈何已经年老，家里人的脾性和胡明春的母亲一样懦弱，看着胡明春的狠劲，他们都劝说着刘家和不要硬来，两家人坐下来好好谈谈。可是胡明春不想谈，一心只想为父亲报仇，为母亲撑腰。他只想把那强推到，拿回属于自己家的地。

僵持不下时，村长赶来了。他在心里感叹果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这场景那么熟悉，除了角色互换外，其他都没怎么变。他不想看着重复十年前的悲剧重演了，提出经济赔偿的方案，胡明春冷笑着拒绝了。村长无法，只好提出补偿另一处更大的地基给胡明春。胡明春依旧拒绝，他不要经济补偿，也不要别的地，就要家门前被占的地。村长抓耳挠腮不知如何解决。这时，刘家和占了出来，他看明白了，他家的墙不拆，这事情是解决不了的，想想自己也老了，以后后人还要在村里立足，他不想再树敌了，他叹口气走到挖掘机下面，主动要求拆了自己家的墙。

胡明春和村长都愣了，挖掘机师傅也愣住了，挖斗尴尬地悬在空中，不知道要不要挖。

“春儿，别闹了，多那点地也换不来你爹了，我只想安稳地过日子了。”门缝里的龙花冲胡明春哭喊。

胡明春沉默着，刘家和看看众人，走到胡明春面前，躬身道歉。胡明春冷眼看着，转身打开了门，龙花出来，抱着儿子直哭。挖掘机走了，村长安慰好母子离开了。一场闹剧草草结束了，胡明春开心不起来。龙花却放下了心中的石头，开导着胡明春，让他勿动妄念。胡明春没有回应母亲，大概在他心里根本没有打算就此把手罢手，只是母亲还在，他就需要隐忍。每次经过刘家和家，他脑海里都会闪过“不共戴天”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