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平凡渺小卑微,干着最低等的行当,别人提起这样的行当甚至不屑一顾,苦、累、脏的干活只能换来微薄的收入。他们如风中的一叶小舟,生活的艰辛困苦随时会让之翻船;他们又是坚韧的,如山崖间的一树老枝,生老病死、荣辱富贵在他们眼里都看轻了。
在那场大雪后的几天,我拎着女儿的鞋子走进团结桥边的一家修鞋铺。
店里的这对老夫妇正在缝纫机上低头吃面条,见有人来,老师傅赶忙放下筷子,问我鞋子哪里不好。
我赶忙说,不急不急,吃好了再修。
老师傅并不理会,拿起我手上的鞋子,看了看,只说,这鞋子不能上线,涂点强力胶水就行了。边说边干起来。
我注意到他的一双手,又黑又红,关节处肿胀,手背上有几处已破溃结痂,明显是常年累月冻伤的结果。他涂胶水时不戴手套,直接用手把鞋子裂开处压紧,那多余的胶水也就有些沾到了他手上。
我懂得这种胶水对人体的危害性,忙说:“师傅,胶水有毒,你应该带副手套做事啊!”
“戴了手套,胶水就会让鞋子和手套沾在一起,不好干活。”他抬起头朝我憨厚的笑笑。
他长得既瘦又矮,脸上的皱纹如沟壑,皮肤干瘪僵硬。衣服不知是哪一年的了,修鞋时胸前围着一块泛着黑光的油腻的皮围裙,坐在矮椅子上。他轻言细语,似乎怕人听到他的讲话,但你问他,他都会认认真真告诉你。
他让我坐在椅子上等一会。
店三四平方米,面朝西,路边就是大运河。店里塞满了各种杂物,没有一件赏心悦目的东西,连人稍微走动的空间都没有。老妇人坐在缝纫机前,戴着老花眼镜,头上已生出些许花白的头发。她的两侧脸颊和额头上竟然贴着膏药,她说这店里冷,手脚、脸上都生了冻疮,这脸上贴了膏药冻疮会好得快一点。
是呀,我坐在那儿一会就坐不住了,手脚冰冷。这儿既没空调也没取暖器,人进人出,推拉门一开西北风就唆唆直窜进来。那几天气温都在零下四五度,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也没见他们身上多穿点。我想,做这点小生计,他们还会舍得去买台空调取暖吗?家里肯定生活困苦才愿意来做这样的事的。
这个铺子开在路边已有十几年了,我父母住在附近,我几乎天天要经过这里。这一带人家穿坏的衣服鞋子都拿到这儿来修理,两人老实,说话和气,做事认真,只收一点辛苦费,因此店里的生意一直很好,每天忙碌到天黑才打烊回去。
“大叔,你们年纪这么大了,早就可以回家休息了,用不着这么辛苦啊。”
“呶,老太婆要做的。她二十几年前就在河对面张家村修鞋子的。其实我们现在不做也能过下去,我们并不愁钱花。”他看了看上好了胶水的鞋子,用一块重的压板压上,继续说:“我原先住在开发区,十年前村上房子拆迁,分到了三套房子,给女儿两套,自己住一套。女儿家的生活条件也好,她和女婿也不愿意我们继续干下去,说养得起我们,干这个让他们脸往哪儿搁。我想想他们说得也有道理,劝过老太婆几次,可她不肯,她说舍不得丢掉这么多年的营生。”他不紧不慢地说着,声音低得我勉强能听清。
他把压好的鞋子递给我,站起身,脱掉围裙,也不洗手,用一块毛巾抹了下,拿起筷子吃起已经冷下来的面条。
这时又进来一个需要修拉链的人,我赶紧付了钱,道声谢,这地方太小了。
数九寒天,真是奇冷,回到家后,立即开了空调,身子总算暖和点过来。又突然想起店里两位既消瘦又年迈的老人,他们还在干活,在忍受寒冷,这么多年不放弃,让人动容。
他们本应该像别的老人一样在家享清福了,但他们却选择了另一种苦行僧样的生活。我们很多人都不能理解,认为他们傻,有好日子不去过,可他们好像从未要取得别人的理解,在乎别人的眼光。他们知道自己的行当不足一提,没人愿意干,可也不丢脸,人们离开他们生活会很不方便。
我跟妈妈提起修鞋铺的事,妈妈说:“这对老人一直做着这行当确实不容易。听说他们有一儿子,年纪轻轻就得病死了,留下一孙女靠他们抚养长大……”
我差不多有点理解这对默默无闻的老人了,也许他们就是一直用这种清苦的生活方式来表达对失去儿子的悲痛和怀念的。
也许都不是,那只是我们旁人的一种解读。他们经历过大悲大痛,如今这样一份平平淡淡的生活 ,已是安稳,有一件事情在手上做,也不至于寂寞。也许……也许他们自己也没想过为何要坚持这么多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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