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妈，我明天回去看你，那人明天不在家吧”

　　年轻的女人一只手抚摸着不久后即将临盆的孕肚，一只手拿着手机在耳边说

　　“闺女，你这都快临盆了，别折腾了，别担心，妈好着呢”

　　年长的女人脸部淤青，剧烈的肿胀疼痛无法将手机贴近脸颊，只好开着免提

　　“妈，我这越要上手术台越想见你，妈，我怕，我想临盆前看看你和你当面说说话”

　　年轻的女人说着眼睛里闪着泪花

　　“好吧，妈也想你了，他明天中午不在家，去吃席去，你那时候来”

　　“行，妈，明天我中午去，给你带你喜欢吃的山楂糕哈”

　　年轻女人止住泪水开心的说

　　“不用带东西，妈能看到你就很开心啦，快，挂了吧，大着个肚子多休息”

　　说完挂了电话，跟女儿通话后想着明天就能见到女儿，年长的女人也笑了，虽然笑容会牵扯到伤口，但是内心也充满了安慰，在这世上女人唯一的安慰也就是这个懂事听话的女儿了。

　　女人如今已年过半百，她满身的伤痛来自于她口中的那个他，他的丈夫，那个让她生活在暴力与恐惧之中的魔鬼，女人小时候家里穷，家里还有三个妹妹，女人的母亲在生产第五个孩子时不幸难产去世，即使母亲已经走了，在父亲和奶奶的口中母亲还是那个死女人

　　“死女人，死了也好，又是个女娃，真的是老天开眼，咱们家不用在养一个吃白饭的了”

　　不久后又爸爸又续弦给姐妹们找了后妈，往后的日子不难想象，女人刚满十八岁时，就被奶奶像撵走灾星一样随便找了个婆家，在女人的认知中，婚姻就是伺候丈夫，给丈夫生儿育女，顺从公婆，还不能惹丈夫不开心，不然多么恶毒的话都会出自于枕边人的口中，如果丈夫不高兴了耳光更是家常便饭，如果反抗，那就会是更暴力的对待，好像每个女人都是要这样的，因为女人的妈妈就是这样的。

　　女人的丈夫也来自于一个穷苦没有受过太多文明洗礼的家庭，两个人结婚不久就去城里打工，刚开始日子也还过的去，平凡又忙碌，直到女人20岁的时候生下了她唯一宝贵又珍贵的女儿，那年女人的老公听信同乡的投资诱惑，把家里仅有的五万块拿去做投资，结果血本无归，从此一蹶不振，再也不出去工作，整日以酒为伴，游手好闲，除了出去喝酒就是在家里睡觉，女人为了家里的三张嘴，刚出月子则出去打工贴补家用，走到哪儿身后都背着年幼的女儿，男人除了用酒精麻痹自己，更将自己的失败与无能转嫁到对他人的欺凌与埋怨，男人一不顺心对女人就是拳脚相加，女人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还要回家小心翼翼的看男人的脸色，一言不合则是一耳光或者一顿拳打脚踢，女人夏天也不敢穿短袖，怕身上的伤让同事们议论，脸上的伤则说是不小心摔到，就算大家心知肚明，女人也只能强颜欢笑，家丑不可外扬，这是女人的家庭灌输给她的。

　　记得最严重的一次家暴，那时女人的女儿已经上了小学，那天男人喝酒下半夜归来，女人和女儿早已歇息，平常的时候女人的觉都很轻，只要门响动就会惊醒，因为男人半夜喝酒归来时如果女人不上前迎接端茶倒水那一定是一顿暴揍与羞辱，不过那天女人太累了，是在昏迷中沉睡，男人凶神恶煞的来到了床边，拽着女人的头发拖下了床，嘴里念叨着

　　“死女人，就知道睡，我让你睡，我让你睡，今天老子揍死你”

　　女人在疼痛和恐惧中惊醒，还没来得及呼救，即使她知道呼救也没有任何作用，完全是睡梦中下意识的求救行为，男人已经把女人拖到厨房，男人骑在女人身上，一顿劈头盖脸的拳头打的女人满脸是血，男人打的还不解气，站起来拿着家里的空酒瓶砸向女人，边砸边骂，脚还不停的踹着女人，女人在恍惚中，除了呼吸全身绵软着无法动弹，任这个已经红了眼睛的恶魔对她任意的践踏，男人见此仍不解气，甚至有了像践踏一只蚂蚁一样去践踏女人生命的冲动，他看向厨房的菜刀，起身要去取菜刀，就在这时，女人的女儿抱着怀里脏兮兮的玩具熊哭哑了嗓子站在厨房门口大声的哭喊道

　　“爸爸，别打妈妈了，妈妈好疼，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不要再打妈妈了”

　　小女孩用撕裂的哭喊发出稚嫩的童音，男人仿佛清醒了一般回过神来，嫌弃的看着地上趴着的女人和泣不成声的女儿，朝着女人吐着口水说道

　　“呸，死女人还有个小赔钱货，老子去睡觉了，别在惹老子不高兴，不然整死你们”

　　说着把女儿推倒在一边晃晃悠悠的离开了厨房回到了卧室，大大咧咧的鞋都没有脱就睡去，不久后就响起了雷鸣的呼声，女孩搂着玩具熊跑到妈妈身边

　　“妈妈，疼不疼，我给妈妈呼呼，妈妈，别哭”

　　女孩托起女人的手放在嘴边呼着气，然后是女人满目疮痍的脸上，身上，稚嫩的脸蛋流着泪水用她仅有的方式去安慰受到了严重欺凌的母亲，女人强撑着坐了起来，把女儿搂在怀里，在刚刚被打的时候，女人真的有一瞬间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思了，希望男人把自己打死算了，死也也是一种解脱，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自己也到达了承受能力的临近点，但是听到女儿的哭声，感受着怀里这个真实美好的小生命的柔软，女人坚信无论如何为了女儿也要坚持，等女儿长大了什么都好了，自己再难再苦也都能咬牙承受，将来自己的命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为了女儿而活，这则是她全部的生命意义，在女人的字典里没有离婚没有自我没有逃离更何况这是女人仅有的家，所以只能去承受生活带给自己的一切，除非死亡，但是为了女儿她不能死，她必须更加小心翼翼的活着，因为女儿需要妈妈，她也舍不得她的孩子。

　　女人的女儿在这样的环境下学会了乖巧与小心翼翼，在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带着妈妈逃离这个家的决心，女孩不得已早早辍学，刚成年就去了附近城市的工厂打工，临走时女孩搂着母亲，哭着对母亲说

　　“妈妈，等我，等我赚钱了一定带你离开这个家，以后我们母女相依为命，再也不受欺负了”

　　女人微笑着安慰着女儿说

　　“妈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你好好的，你将来还要结婚生子啊，妈不能陪你一辈子，你放心，你好妈就好了”

　　女人抚摸着女儿的头送别女儿登上了即将远去的长途汽车。

　　日子一转眼过去十多年，女人的生活仍然伴随着暴力与恐惧，不过女人的丈夫在常年酒精的浸泡下早已不如当年般健硕，面对暴力，女人也更加的麻木，女人的女儿在外务工多年，无奈没有能力带着母亲逃离这个家，女人平常也尽量不让女儿回家，因为她知道每次回家只要那个男人在，家里是没有什么和谐美好的氛围的，也会让女儿在平凡的生活中多一份对自己的挂念与不甘。女人只希望女儿能过着平凡安定的生活足矣，后来女儿遇到了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并组成了家庭，男人没什么钱不过品性纯良又勤劳吃苦无不良嗜好，这也让女人内心感到欣慰，起码自己的女儿不用在遭受自己的同样的痛苦，这是女人在麻木无望的生活中唯一的光与惦念，当女人知道自己的女儿也即将延续自己的生命拥有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女人别提多高兴了。

　　不久后即将临盆的女儿手里拎着母亲爱吃的山楂糕和土特产兴致冲冲的坐着大巴车来看望母亲，女儿的丈夫本来要陪同，不过因为工作不便外加交通也比较便利，更何况在女儿的坚持一个人出行的执拗下只好放弃陪同，记得那天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仿佛天地间不会因为人世间即将发生的一切而产生涟漪。

　　女儿下了车站来到了家门口，本想给家里先打个电话告诉妈妈自己回来了，不过看着自己手里拎着东西身体又不太方便，就直径坐电梯上楼去，按着门铃半天没有人开门，女儿又按了几次，开门的竟然是自己那个噩梦中的父亲，父亲满脸通红，满嘴酒气，眼神凶狠，一看就是在酗酒中还没有清醒的状态，女儿往里看，看到了瘫软躺在客厅里头在流血的母亲，这个画面在儿时不知道重演过多少遍，男人不知道在外面又受了什么邪火，又在用这个火毁灭着可怜的女人

　　“妈！”

　　女儿扔下手里的东西，推开晃晃悠悠的父亲跑向母亲

　　“…………”

　　母亲艰难的想说话并爬起来，但是无能为力

　　“小兔崽子，你就知道你那个死妈，眼里根本没老子”

　　说完低头翻着女儿随身携带的口袋

　　“妈的，都没给你老子带酒，全是给你那个死妈带的东西，当初就他妈不应该生你，你个没良心的小畜生”

　　说完晃晃悠悠的走到跪在母亲旁边的女儿身后，上去就是一脚，女儿一下子扑倒在母亲身上

　　“爸，你打吧，你把我和我妈都打死吧，你就开心了，我们都死了你看谁还能让你这样欺负，我们都受够你了，为什么你要这么对待我们！”

　　女儿哭着咆哮着站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全天下令自己最可怕最可憎的男人

　　“反了你了，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平常不回来，一会来就敢跟老子叫板，一看就是平常让家里男人惯坏了，看今天老子怎么收拾你”

　　说完扯着身怀六甲的女儿的头发拽到一边的空地，女儿随即摔倒在地，女儿本能的捂着肚子恐惧的看着男人

　　“爸爸，不要！”

　　女儿哭泣着又无能为力的蜷缩起来捂着肚子大声哭喊着

　　“……”

　　母亲憋红了脸,嘴里呜咽着,身体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保护自己的女儿

　　“呸，死女人，你等着，我收拾完小的在收拾你个老的，今天要让你们知道这个家谁是老大”

　　男人听到女人呜咽的发出的声音，一脸得意的揪着女儿的头发看着她说道

　　女人听着女儿的哭声，男人的骂声，还有打在自己女儿脸上的巴掌声，女人眼光四周寻觅，看向了附近电视柜上的水果盘，盘里是为女儿准备的苹果，苹果是女儿从小到大最喜欢的水果，每次女儿来看望女人，女人都会准备好满满一果盘削好的苹果，不料男人今天提前回来，还没来得及削好，其中一个苹果上还插着一把尖利的水果刀，刀刃泛着冷冷的白光，在白光中折射着蜷缩在地上，保护着肚子被殴打的女儿，还有那个令自己痛苦了大半辈子，正在殴打自己最亲的人的禽兽！

　　想到即将成为妈妈的女儿，想到这个即将降生，自己也愿意付出生命去保护的小生命，想到这么多年自己的不幸，看着眼前这个扭曲的恶魔，她要站起来，她要去保护自己的女儿，她要去保护自己女儿的孩子，哪怕付出生命，就在这一刻，哪怕是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

　　女人艰难的挪动到电视柜前，手里紧握着水果刀，艰难的硬撑着身体站了起来，男人已经打红了眼睛，背对着女人，在女儿的哭喊声中没有注意到女人的行动，女人颤颤巍巍的走向男人身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咬着牙狠狠的捅向了眼前的男人，男人尖叫一声，一脸不可思议的转回头看向这个被自己打了大半辈子也不敢反抗的女人，嘴里还嘟哝着

　　“死女人，还敢捅老子，老子整死你”

　　女人仿佛被这句话刺激到一般，跨坐在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男人身上，一刀一刀的捅下去，鲜血喷射到她的脸上，她的衣服上，四周的空地上，她的整个世界里！每一刀都仿佛更有力量般，倾注着女人所有的恨！

　　“妈……妈妈……住手”

　　女儿撕心裂肺的大声哭喊着

　　女人仿佛在女儿的哭喊声中回过神来，颤抖着把水果刀扔到一边，低头看着早已死去被血液浸透了的男人，女人忍不住呕吐起来，

　　女儿马上爬过去紧紧的用尽力气搂住了妈妈

　　“不打了，不打了”

　　女人嘴里嘟哝着

　　“妈，别怕，别怕”

　　女人回过神来摸着女儿的脸

　　“闺女，疼不疼，肚子怎么样，妈没用，妈杀人了，妈只是想让他别打了”

　　女人说着呜咽了起来，和女儿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不久后，女人在女儿的陪同下拨通了110

　　

　　女人在看守所当晚做了一场梦，梦里的自己很年轻，15，6岁的光景，梳着一条大辫子，红红的脸庞，明媚的阳光下她看到了她年轻的母亲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那个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小姑娘，那个自己今生都要用生命去保护的小天使，年轻的母亲和幼时的女儿微笑的看着自己，女人已经记不住有多久没有在噩梦中惊醒，有多久没有睡的如此踏实，在狭小的空间里，女人在睡梦中，脸上流露出幸福的微笑。

　　

　　        ———本故事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参考“2023年抚顺男子打骂待产女儿被妻子刺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