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酒室故事| Cristal Rose 1989

品酒室故事| Cristal Rose 1989

21年前，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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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睡前，Ｊ正在准备明天要穿的正装。"就这么决定了。"Ｊ拿起那套浅色西装，他心想，初春的森林绿地里适合轻快的颜色。

忽然听见有人敲房门。一打开，妹妹像鬼一样站在外面，幽怨地看着他，Ｊ马上就知道妹妹要说什么，婚礼就在明天。

她说：“我觉得我并不爱那男的。”

之所以Ｊ有预感，因为这场婚姻全是妈妈一手促成的。对方是在纽约的一门旺族，好笑的是，曾经有一个年代，在美国，无论做什么芝麻蒜皮的事业都能成功，Ｊ认识的另外一户有钱人家，就靠着做那些简简单单一双五块美金的白布鞋变成亿万富翁，而妹妹的未婚夫家里，则是专门生产那个小小的耳机而发迹致富。

妹妹长相不算国色天香，不过她有一种总是很天真温柔的笑容，谁看了都会心生“没有事情需要担心”的放心感觉。可能就是这样，所以当妹妹与未婚夫两人一经介绍认识彼此，男方似乎即刻陷入热恋，而妈妈也就顺水推舟，不断鼓吹这门婚事。妹妹当时才20出头，于是就点头同意了。直到眼前这一刻。

身为大哥，Ｊ说：“人生是妳的，重要的是妳过得开心。”她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转身回房。Ｊ关上门，他也若有所思起来，回过头把原本准备好的浅色西装放进衣柜，改拿了一套深色的。他盯着衣服心想：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腥风血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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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的中央公园美极了，尤其是这个时节，春天，颜色正要再度回到这个城市里面。如果说世上有哪一个地方是少女的梦想，那在Tavern on the green里举办婚礼一定名列其中。Ｊ倒是没有费心去注意典礼的细节，慢悠悠地在最靠近外围的桌子坐下，点了一杯马丁尼，没有人会疑心为何要在中午前就开始喝起这款足以重击脑神经的调酒，这可是纽约耶，那个传说生产世界上最佳马丁尼的地方。Ｊ眯起眼睛，环顾周遭一切布置妥当，婚礼安排得很细心，妹妹最讨厌的鸢尾花一朵也没见到。他呷了一口，这琴酒又烈又冻，斩钉截铁的口感，仿佛信誓旦旦的预示著有事即将发生。

这时耳尖听见后头似乎隐约发出乱糟糟的声音，新郎表情一变，丢下了聊到一半的朋友，神色匆匆的赶到后面去了。Ｊ心想，可惜了这湖景，如果妹妹真的在这里，应该也会喜欢这片美好的风景。接着爆出了一声尖叫声，走样的婚礼现在显得更加惊心动魄了。看不见脸孔的老先生老太太们，在后场大声咆哮互喊了起来，穿插着失控的呜咽与愁云惨雾的哭声。

与会众人已感到场面弥漫异样，纷纷好奇离席关心或探究八卦，桌椅因为惊慌地起身而被堆动翻倒，总算有人跑出来耳语说婚礼取消了，因为找不到新娘，顿时整个场子充满激情的开始议论起新娘逃婚的戏码，耳语扩散和回响逐渐嗡声大作，Ｊ妈妈这时候忽然像兔子一样身手矫健地从人群里窜逃出来，怀里揣着一瓶酒，她凌厉的眼神穿过人群直直地射到Ｊ额心上，仿佛在说"瞧瞧你干了什么好事！"“这跟我无关好吗，”Ｊ用唇语向母亲自白，不过妈妈反正很快就消失了。Ｊ叹一口气，远远地向服务员比出再一杯马丁尼的手势，结果服务员向前走来时，却没头没脑的被桌椅一绊，盘子上原本仅剩的半瓶红酒，正好波洒了他满身满怀。

Ｊ心想，再这样料事如神下去，干脆改行去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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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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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见Ｊ手上这瓶酒，我们都大声叫出来：“这是什么？！”这是一瓶1989年的Cristal Rose水晶玫瑰香槟，在座众人全都知道是一瓶极为难得罕见的香槟。香槟原本就比一般红酒来的珍贵，而水晶香槟更是号称香槟界的爱马仕，是过去俄国沙皇以及直到目前英国皇室仍然御用的香槟。除此之外，最特别的是，香槟通常无年份，只有遇到特别好的年份，才会出产年份香槟，所以眼前这瓶1989年真正十分稀有。

Ｊ淡淡的说：“这是我在我妈家找到的，当时瓶子就在地上滚来滚去，没有放在酒柜里面，什么温湿度都没有控管，可能已经坏了。”水晶香槟之所以得名，因为它的酒瓶是透明的，不像是一般香槟瓶是绿色或是深色，透明玻璃无法隔绝阳光对酒体的伤害，所以通常外面还会包裹着一张色膜防护，待要喝时才会拆开。

不过这瓶香槟自然早就失去了保护罩，不用太费劲，就可以看见里面的酒体已经飘着一团一团的悬浮物。我说，这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我妈会在醋里养微生物，最后微生物就会凝结成一大块像是果冻的形状，如果谁不小心失手戳到果冻怪，它还会表达抗议、对着人喷汁。说完了这个童年回忆，我极为满意自己的发言已经惹得在场众人都感到噁心无比，但却又无法抗拒自己对于这支酒的好奇，最后大家还是决定打开这只28岁的老酒。

瓶塞已经萎缩得很厉害，变成细细一只，所以不需要费力就可以拔出来。虽然不是好现象，不过至少上面没有长满霉，或是变成太过奇形怪状，闻起来味道也还算正常，于是我们就把酒倒出来。很难想像这时候大家心中对这支酒有着什么假想，照说依这酒的资质，是绝对有潜力可以陈个三四十年不老的，但眼前不争的事实，就是它已经在不理想的环境中辗转了太多时光，这支粉红水晶香槟历经了多少坎坷，都一五一十地写在脸上。

首先味道一闻，哇！就是一股让人想要在里面加一点姜丝去做醉虾、或是想要泡一颗酸梅在里面的味道，是绍兴！由于瓶塞萎缩而让太多空气进入，所以酒体氧化得很严重，于是就带股咸、酱油、甘味。我们五人十目相接，cheers!!!干杯！虽然气泡已经全都跑光了，喝起来的味道却意外清新纯粹，依旧有香槟的高酸撑起架构，如果很努力的嗅外加一点想像力，甚至可以发现一丝微微柑橘果香，尚不至于醋那般的完全酸化，口感立体不致扁平。当然已经有很多奇怪的（再度）绍兴酒味道出来了，舌头上其实也感觉得出来有点沉淀物的粗糙质地，余味虽短居然仍旧舒坦，并且结束在有种仿佛核仁的甜味。

我们一众人一边咂着嘴，Ｊ悠悠地说：“这是我妹原本要结婚的时候，男方为婚礼买的酒，结果虽然我妹逃婚了，但我妈还是偷拿了一瓶回来，一直放到现在。”

啊！原来这是一瓶开不了的酒。没有了婚宴，那些爱马仕香槟顿时流离失所，总之不知为何，其中一瓶沦落到了Ｊ妈手里，过了这么多年，最后居然在不抱希望的21年后，总算被人打开来喝了。

我们追问，逃婚？这是电影情节吧！那后来呢？后来呢？

Ｊ：妹妹搬到了洛杉矶，嫁给了另外一个人，然后生了个可爱的儿子。

我们为妹妹高兴，她勇敢地找到了自己的人生。

Ｊ：但是几年前，妹妹的丈夫，因为摩托车意外，过世了。她只好与当时才两岁的儿子相依为命。

我们错愕，表示惋惜。多么坚强的一位母亲啊。

Ｊ：所以妹妹曾经埋怨我，当初是我鼓励她追寻自己的幸福，结果她的幸福英年早逝。

我们为朋友打抱不平，这也不是你的错啊！谁知道命运多舛呢！

Ｊ：不过她最近发现，她逃婚的家族已经家道中落，现在负债累累。

我们开始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Ｊ：所以妹妹又很庆幸.....

我们完全无言以对，有人开始翻出白眼，

Ｊ：还好当初没嫁给那户人家。

我们觉得你们这对兄妹究竟有完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