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90%的爱与痛,都和一个基本的事实有关,即大多数成年人,心理水平还是婴儿。
——武志红
站在皮克顿港口的游轮甲板上,这是一个白天。天光大亮,放眼望去,能看到一大片的海湾和这座港口小镇。
新西兰分南北岛,每日有游轮搭载乘客北上或是南下。今天,我们将乘坐游轮,穿越库克海峡,从南岛的皮克顿港口前往北岛的小首都惠灵顿。简直难以置信,自己居然在南岛待了足足十个月。去年冬天,乘坐夜班游轮抵达南岛的记忆,明明还在眼前。
我在游轮上找个位置坐下,打开电脑写日记。印象笔记里,灰扑扑的上万字,记录着打工旅行的300多日。有时是路上遇到的搞笑趣事,有时是看星空时写的一首诗,有时只是胡乱浮想的思绪。它们全被我一一记录下来,如同珍珠一样,细心收藏,串联成线。
或许是每一日的生活都写满新鲜与不同,才教时间流逝的如此之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起来新西兰之前的日子,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呢?
那会儿的生活,一日接连一日,有时觉得剪切下一日不停复制,就是可以预见的一生了。我的记忆变得麻木而迟钝,如不翻阅日程表,几乎想不起来昨天做了些什么。唯一证明我存在过的痕迹,也许就只有连续记录了几年的梦境。
那时,常常做赶车的梦,汽车站、火车站、飞机场……有时是拼命地狂奔,焦虑得不行,担心车已开走;有时是自己坐上了车,却弄丢了重要的行李。都说梦境有预知的作用,但我并不清楚,这些梦境预知的是怎样的未来。
我敲击键盘,刚写了一半,Lily同学已经在游轮上四处溜达了一圈,在我身旁坐下。她看我在写日记,淡定地吐出几句话,“你看,日记不是找回来了吗?我早就说了,是你的就一定能找回来,不是你的再怎么折腾都没用,命运早就安排好了,不用挣扎,去接受就好”。
Lily平时研究紫微斗数,说话常带有算命先生的腔调,我一时无言以对。离开南岛前,有一晚我躺在车里用手机写日记,一时失手,在全选、粘贴后,印象笔记里的所有字迹都消失不见了。
那一瞬间,心脏抽痛,剧烈拉扯,拉扯出很多很多的丝线。这种感觉很像电影《大话西游》的结局,独自一人蓦然转身,看那黄沙漫漫大漠夕阳,才意识到好像失去了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东西。
我责怪自己,为什么总是不好好珍惜,就这样弄丢了所有的日记?为什么总是不好好维护,无论是物件还是感情,就那样粗心而没有耐心地选择了放弃?黑夜里,我躺在车上,对着港口默默地流泪。
为什么哭泣,是因为丢失的日记,还是失去的人?
此刻,我坐在回北岛的轮渡上,记忆如潮涌。耳边播放着陈洁仪的《心动》,歌词却一句句砸在心中。“有多久没见你,以为你在哪里,原来就住在我心底。”我以为的放下终究是自以为是,一次日记的丢失,就将我带回了过往的感情。那些细细碎碎的甜蜜,那些天崩地裂的争吵。
心理学家武志红说,我们90%的爱与痛,都和一个基本的事实有关,即大多数成年人心理水平还是婴儿。我转头看着舱门,玻璃反射出的明明是一个成年的女性,独自旅行,妆容得体。那恋爱中小女孩般无力、婴儿一样依赖的自己,是同一个人吗?
可是那感觉又如此的真实,好像独自漂浮在黑夜中的大海,渴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如此的依赖,他的存在带来的安全感。我像个婴儿,贪婪地索取“母亲”及时的回应,及时的短信回复,及时的电话接起,及时的情绪安抚。
一旦他的回应不及时,哪怕迟了十分钟,我浑身上下亿万个不安全细胞便迅速裂变,“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他是不是看到了也没有回,他是不是觉得其它事情比我重要,他是不是出轨了……”在那个十分钟里,我很生气,很煎熬,很失控,歇斯底里地体验到一种世界毁灭般的痛苦。
终于,我生气到不理人,就算他后来打再多的电话都不接;我煎熬到发脾气,无论他怎样地在楼下等我都不去见他;我失控到删他的微信,与其苦苦等待受刑不如自我了断来的干净。
不是不知道自己任性,不是不知道这样的态度有多伤人,也不是不知道这迟早会磨灭掉爱情,可是我本能地觉得无力。
作为一个婴儿,没有母亲的全能照顾她会死亡。而作为一个成年的心理“巨婴”,我也像婴儿一样被动,无法主动地索取,更别提主动地付出。没有另一半的全能照顾,一个短信的未及时回复,一个电话的未及时接起,这份难受抵的上“死亡”的恐惧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人格发展有一部分停滞在婴儿期,与母亲还处于共生状态,没有建立起稳定的客体稳定感。因为对于人格成熟、建立起客体稳定感的人来说,对方迟到十分钟就是迟到而已。但在我的心里,他迟到的十分钟,我就真的以为他不在了。
一场巨婴的爱情,注定伤筋动骨。我的理智知道,这迟回的痛苦只是一场“婴儿”的幻觉,成年人的世界,应该容的下,关系里那些意外的迟到,不小心的遗忘,或是故意的回避。但是情感却不受控制,被拉扯其中,撕心裂肺。直到,这一切凌迟了这份感情。
不得不承认,遇到他时,我还没有能力真正爱一个人。我卡在自己早年的创伤里,只能以一个巨婴的状态,抓住他来填补内心的不安全感,却不能主动地理解他,像犹太哲学家马丁.布伯所说,放下预期和目的,以我的全部本真与他建立起“我与你”的关系。
出国前的机场,他送我。跨入登机门的时候,我抱着他哭。他说:“那就别走了!”。我一边哭着抹泪,一边说“不行”,终于还是独自背起那只重重的包,走进登机的舱门,没敢回头看。
“如果不能够永远走在一起,也至少给我们怀念的勇气,拥抱的权利,好让你明白,我心动的痕迹……”我清晰地听到那场结束的爱情里,心动的痕迹。
告别角离开皮克顿之前,我们的最后一站是南岛北的告别角(Cape Farewell)。告别角的悬崖,是万丈深渊。那一刻,我多想在悬崖上起舞,迎着风淋漓尽致地跳舞,将离别时所有的挣扎、受伤、愤怒舞动出来,将分开时所有的疼痛、不舍、思念表达出来。
失去的日记,最终被我找回,而失去的人,也许是命运的安排。梦中的我坐上了离别的火车,却失去了重要的行李。现实中的我飞往另一个国度,却离开了一个重要的人。
此刻,游轮已经起航,载着我们离开充满感情与回忆的南岛。从舷舱望出去,前行的痕迹在海面上压出一排白色的浪花。看着远处浩瀚的蓝色大海,我在心里轻声对他说:“走了那么远,只是想从一个巨婴成长为成人,只是想学会更好地爱一个人。请你祝福我,曾经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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