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不知道,你给孩子留下了怎么样的创伤。
1、
安逸的名字是妈妈给他取的,希望他一生快乐安逸。
然而事实并不如人意。
安逸10岁那年,妈妈被爸爸打死了,爸爸被愤怒的姨妈告进了监狱。安逸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妈妈的鲜血在地板上汩汩流动,看着爸爸被穿着制服的警察拧住手臂拉出去。
就这样,安逸成了孤儿。
他突然就不会说话了,从一个活泼调皮的男孩子变成了安静沉默的小哑巴。
往日那些熟悉的亲戚朋友在家里进进出出,用打量的眼光看着安逸,窃窃私语。有很多人可怜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但是没有谁愿意收养一个杀人犯的儿子,而且还是个即将进入青春期的阴沉男孩子。
最后,还是姨妈收养了安逸。
姨妈其实不太喜欢安逸,两年前那次,安逸爸爸打了安逸妈妈,姨妈就报了警,当警察进门把安逸爸爸拉出去后,这个八岁的男孩像一头愤怒的小狮子一样,把姨妈赶出了门。
姨妈隔着防盗门看着自己坐在地上痛哭的妹妹,觉得她真是生了一个小白眼狼。
姨妈劝说安逸妈妈,离婚吧,怎么样也比现在好。
安逸妈妈却摇头。“离婚了,孩子怎么办。"
姨妈只能埋怨自己的妹妹软弱无能,又忍不住埋怨安逸拖累了妹妹。
而现在,妹妹死了,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地底下,姨妈就忍不住心疼安逸了,能怎么办呢?这是她相依为命长大的妹妹,唯一的孩子啊。
2、
姨妈本来还担心安逸不愿意跟自己,然而安逸却仿佛在一天之内长大了,他来到姨妈家,手脚勤快地帮姨妈收拾屋子,跟着姐姐写作业,一点儿也不要人督促。又听话又省心,乖巧地让人心疼。
姨妈又高兴又难过,觉得自己的妹妹可算是有个好儿子,心里也把安逸当成自己的儿子疼爱。她带着安逸看过很多医生,医生都说安逸的嗓子没有问题,不说话,是心理问题。
姨妈说:“儿啊,说句话吧,不会说话,将来找媳妇也不方便啊。”
安逸从书包翻出考试试卷,把卷子上的100分亮给了姨妈看。姨妈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顶。
姨妈担心安逸不会说话,没有孩子愿意跟他玩,就特地拜托了隔壁的小胖带着安逸玩。小胖带着安逸在巷子里到处玩,带着安逸一起去上学,左邻右舍也都很喜欢这两个小孩子。
小胖其实也有个不幸的家庭,他爸喝醉了之后总是打他妈妈,他妈妈哭的声音隔着几堵墙都能听见。
也说不上幸运还是不幸,小胖爸爸有次喝醉了酒失足掉到河里淹死了。小胖红着眼睛跑到姨妈家里,在安逸面前大哭了一场,抹了抹泪,走了。
后来,小胖妈妈改嫁,带着小胖离开了。
安逸又一个人玩,一个人上学。姨妈看着这孩子孤单的身影,不由又心疼他几分。
3、
安逸似乎没有什么交朋友的缘分,他不会说话,又安静内向,一直没有交到比较亲近的朋友。
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教数学的张老师家女儿经常找他说话,有时候还请他去家里玩。后来,数学老师家里出了白事,张老师就不让女儿跟安逸一起玩了。她有时还用一种警惕的眼光看着安逸,仿佛安逸带坏了她的女儿。
姨妈气愤地大骂,我们安逸正正经经的,都是你女儿自己来找我们安逸玩的,你凭什么这么看安逸,你还是个老师,你配为人师表吗!
安逸在身后拉着姨妈。
姨妈说,安逸,你倒是说话啊,姨妈也给你说个媳妇,将来就有人照顾你。
安逸笑着摇摇头,用手比划说还是不要拖累人家姑娘。
4、
后来,安逸的爸爸出狱了。
那年安逸考上了大学,姨妈为他举办了升学宴,请亲朋好友都过来看看,当年那个小不点,如今可出息了。
安逸爸爸就那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拍着安逸的肩膀说:“不愧是老子的种,有出息。”安逸木着一张脸,没有表情。
姨妈不愿意在这样的好日子闹不愉快,可安逸爸爸却闹了起来,他说,他姨妈当年把自己弄进了监狱,替自己养儿子是应该的。
他还说,姨妈害自己丢掉了工作,害自己坐牢了找不到工作,那是要负责的!
自己生不出儿子,就抢别人的儿子回来养,以为这样就有人给自己养老了?想得美!
安逸爸爸拽着安逸就走,安逸死活不走,安逸爸爸一巴掌扇过来,姨妈过来挡,被一把推开在地,额头在椅子腿上磕出血来。
亲戚们连忙过来拉开了安逸爸爸,把他拉出了门,安逸爸爸跳着脚骂道:“你这个老娘们,你给我等着!”
安逸把姨妈抱在怀里,死死地盯着他的父亲,眼睛里满是愤恨。
后来,传来了安逸父亲的死讯。
后来,有人说看见安逸在他父亲死去的地方出现过。
后来,警察带走了安逸去问话。
后来,警察说是安逸杀了他爸爸。
姨妈不信,姨妈在家等着警察的消息。
5、
等来的消息却令她无比震惊。她所熟悉的那个乖巧听话的安逸,不仅仅杀了自己的父亲,居然还杀了两个人,一个是当年的邻居小胖的爸爸,另一个是高中张老师的丈夫。
一瞬间天昏地暗,姨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警察来到监狱的。
监狱里,安逸一直显得很平静。
姨妈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她不明白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好儿子,怎么就突然成了一个杀人犯呢?
她看着对面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叹了一口气,“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有脸去见你妈啊。”
安逸看着姨妈,不说话。
直到直到狱警催促安逸离开,姨妈才突然哭了起来,“安逸,你说啊,你怎么会这样!你妈死的早,你是要气死我吗?”
看着崩溃的姨妈,安逸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这么多年,他终于第一次说话,他张开嘴,嘴唇蠕动了许久,才吐出那么一句:“姨妈,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我妈……是我害死了妈妈……”
“如果不是我哭着不许妈妈离婚,如果不是我威胁她说如果她离婚我就跳楼,妈妈就不会死,爸爸也不会坐牢。“
”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安逸哭了,从默默流泪,到低声啜泣,到嚎啕大哭。
他觉得自己身上流着杀人犯父亲肮脏的血,他忍不住想去杀掉那些家暴妻子的丈夫,他觉得只有待在监狱里,自己才能获得平静。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忘记。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深恨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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