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爸爸打电话来高兴地说,他的牙齿去牙医诊所修补过了,不再摇摇晃晃,影响咀嚼了。这两年耳朵听不大清楚声音,索性也一并去医院五官科看了,医生先给他掏出来不少耳屎,发现里面还化了脓,就配了消炎药。经过简单治疗,一下感觉好多了。
没过一会儿,爸爸又打来电话,补充了几句,说整治牙齿的时候,医生没有收费。原来他几年前去这家诊所补了牙,现在仍属于售后服务范围,所以享受免费。
一天解决了吃饭和听力两大问题,而且居然还有一项不花钱,不仅爸爸高兴,我也替他高兴。
想一想,时间过得真快呀!2024年一到,爸爸就七十七岁了。过了古稀,就要往耄耋去了,我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印象中,全是爸爸年轻时风华正茂的模样。头发乌黑、眼睛明亮、神情坚毅严肃,白天在机修车间里穿着工作服,也是干干净净,没有什么污渍。下了班,要么穿一件蓝色的中山装,里面衬衣领子雪白笔挺,要么穿一套背心短裤,精神抖擞地跟工友们打篮球。爸爸个子不高,勉强一米七,按说打篮球有点吃亏,但他反应灵活,动作敏捷,又善于配合,常年被选拔进厂里的篮球队,代表本镇、本县、本市参加过无数次篮球比赛,经常得第一。家里一套套运动服、一条条毛巾,还有好几个高压锅,都是他历年拿回来的奖品,至今还在用。有一年,他们篮球队比赛成绩优异,全体到南京旅游了一次。我家的相册里,就有这么一张篮球队员们笑容满面,在玄武湖里划船的彩色照片,印着“南京玄武湖留念”几个字,很有时代感。
退休以后,爸爸虽然没有上班时那么活跃,但爱好也不少。他年轻时就喜欢种花,家里有一本白色小开本的《养花知识》,中国林业出版社1983年出版的。有了理论,就要付诸实践,我家阳台上就种过月季、仙人掌、仙人球、芦荟、石竹、太阳花、大丽花、菊花、含羞草、水仙,都是好养活的,一年四季姹紫嫣红,生机勃勃。爸爸最有心得的是月季,他管它们叫月月红,他会松土、沤肥、修枝、扦插,甚至还搞嫁接。受了他的影响,我也喜欢养花,阳台上像模像样摆着好几盆花,开得都挺好,但因为没有刻苦钻研,水平远不如他。爸爸来我家的时候,就会帮我捯饬那几盆花,经过他的妙手,月季开得更精神了,冬天里都是红艳艳的。天冷的时候,他要养水仙,早早地种下花球,这样到了春节,就郁郁葱葱,馨香四溢了,来家里的客人没有不夸的。前几天,他跟我提到水仙,我才想起这阵子瞎忙,把十一月买水仙这事给忘了,现在买,现在种,春节里开花已经来不及了,算是一个小遗憾。明年可不能忘了。
除了养花,前些年他还搞根雕。他去家具店、古董店里闲逛,看到了大大小小的盆景和根雕摆设,价格不菲,颇有艺术气息,就想着自己也弄一弄。我给他买了几本根雕艺术的书,一套雕刻工具,他就开干了。先到店里仔细观察,反复琢磨,然后开始收集树根,经常到公园、路边、荒地、小区树丛里去溜达,寻找,用艺术家的眼光来想象和评估那些原始的素材,精心挑选之后,再运回家里。有一年我回老家,他带我去地下室,只见地上摆着十几个树根,有大有小,形状不一,泥土都已经清理干净了,或须发蓬松,或弯曲古怪,或玲珑有趣。爸爸就给我比画说,这个可以雕刻成老鹰,那个可以雕刻成屏风,还有那个锯一锯,修一修,可以做一张喝茶的小桌子,准保古色古香。我使劲地瞅,也没看出这些土里土气的树根中隐藏着艺术品的雏形,可见他确实下了一番功夫,琢磨出了常人所不可见者。第二年国庆回家,这些完工的艺术品都已经摆放在客厅里了,原木的色泽,刷上了清漆,很低调,微微泛着一点光,虽然比不上家具古玩店里的典雅,但也绝对算不上粗糙,别有一种质朴的意趣。那张树根做成的小桌子,桌面被处理得平整光滑,形状依然保持着木桩天然的凹凸和弯曲,大概一个平方米,刚好供两个人对坐着喝茶,爸爸还设计了一个用来处理茶水的小机关。这张桌子被摆放在装着落地窗的阳台里。冬天的时候,搬一把小藤椅,泡一杯茶,坐在这小桌子边看书、晒太阳、吃点心,暖洋洋的,像在温室中一样,很舒服惬意。亲戚们来了,都喜欢坐在这里。
后来,爸爸在地下室做根雕木工活的时候用了电锯,不小心把手臂锯伤了,皮肉都翻卷出来,流了不少血,很长时间才恢复,大家都劝他不要再干了,他也就慢慢废弃了这一项爱好。只有客厅里摆着的那些根雕作品,默默地向我们表明,这里有一个萌芽了但没有开花的民间艺术家。去年春节,我们去苏州山塘街闲逛,他看中了一个乌木雕的弥勒佛,十分喜欢,立刻就买回了家,放在书房里赏玩。老家的书房里,诸如此类的东西还有不少,都是经过他那艺术家的眼睛鉴赏后,陆陆续续领回来的。前些天,我们一起出门去批发市场,他的两只眼睛还是习惯性地留意着路边的花坛,给我指指点点,说那里面栽的是黄杨,长得不大,做盆景倒是不错。爸爸虽然当不成艺术家了,但这点心思并没有泯灭。
爸爸还喜欢拉二胡。据他说,二胡是自学成才的。年轻时,赶上文化大革命,乡镇农村到处都有文艺表演,他先是在生产队里表演二胡独奏,也给京剧样板戏伴奏,反响不错,后来还被邀请到县里大剧院的舞台上表演过。我想,除了篮球,这应该是他最受人瞩目的辉煌时刻了。退休以后,爸爸有了充足的时间,又想把这门久已生疏的手艺捡起来。我给他买了一把二胡,一本简谱的歌本,他就吱吱嘎嘎地拉开了。曲调基本没有走音,都还能听。于是,每天晚饭后,他都会拉上半个小时,经常还勇于尝试新曲子。说是新曲子,其实都是红色革命老歌,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流行的那些。我小时候经常听,特别熟悉和亲切。有时候,他还凭印象点歌,指名道姓要某某曲子,多数是现成的曲谱书里没有的,我就上网帮他去找,再打印出来。他挺高兴,一拿到就拉起来了,经过几次磕磕绊绊,基本就顺畅了。
二胡拉了一段时间,他跟我说,去街边的乐器店看了,人家不仅卖二胡,还带教学,那店里教二胡的老头,水平和自己差不多。看来两人还切磋了一下技艺。又过了几天,他要买松香来调弦,但这种小东西在店里买,得五块、十块,他觉得贵了。我就给他在网上买了几块,爸爸挺高兴,说能用很久了。
二胡拉了几年,爸爸说曲谱上的字看不清了,戴着老花镜也够呛。渐渐地,这项爱好也放弃了,他就在手机上看别人拉二胡的视频。看到一些拉得好的,他就很激动,表扬人家“快赶上闵惠芬了。”我这才想起,小时候家里的录音机里经常放闵惠芬的二胡音乐,用的是磁带。
爸爸从年轻时就挺注意仪表,还有自己的审美观。他不让我随便给他买衣服,非得自己过目,满意了才肯穿。颜色呢,以黑色为主,还有藏青、深灰,除了夏天有几件浅色的衣服,基本是深色系的,我们劝他改变一下形象,他不听,可固执了。理发的时候,爸爸每次都会让人顺便帮他染一下头发,花白的头发经过处理,看起来就全是黑发了,显得年轻、精神。他脸上皱纹不多,皮肤白净,加上一头黑发,穿得也整齐干净,倒也不显老态,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多岁,我从来没觉得他老。
去年春节前,他从床上摔下来,伤着了,手没法举起来,脚趾甲也折断了,疼得不行,但就是讳疾忌医,不肯去医院看病。我回老家以后,说服他一起去了市人民医院,又买了理疗仪,给他的床边装了两个像医院病床上那样的扶手,后来妈妈又带他看了几次中医,才慢慢好起来。
妈妈说,这几年,爸爸的几个隔房兄弟,还有村里的谁谁谁,陆陆续续都生病死了,好些人年纪都比他小。爸爸的身体各种毛病,高血压、高血脂、手臂抬不起来,去年还被电瓶车撞过一次。怕我担心,当时没告诉我。吃饭的时候,爸爸老是反胃,饭咽不下去,妈妈忧心忡忡,担心他得了胃癌,愁得觉也睡不好。我一听,赶紧打电话给他,要求他去医院检查。幸好,查出来是反流性胃炎,没有大碍。报告出来的那天,妈妈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晚上睡了一个好觉。这次以后,我才觉得自己真是后知后觉,迟钝得很,爸爸已经步入暮年,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生老病死,有些事情是需要去考虑和面对的。
昨天接到爸爸的电话,知道他身体好了一些,精神也不错,我还是很高兴的。看来,人也像一架机器,老朽的时候,修修补补,加点润滑油,也能继续运转下去,焕发出活力。希望爸爸妈妈就这样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享受晚年生活,这比什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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