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跨越

作者: 去七饭 | 来源:发表于2022-03-23 15:21 被阅读0次

    你是疯了还是魔怔了?他是个魔鬼!

    当女儿小雅咬牙说道时,我忽然凝结了。

    七岁的小雅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她不是个孩子吗?

    01

    赵俊彦第一次动手打我,是小雅刚出生那会儿。

    小雅出生后,患有黄胆性肝炎,身子浑身泛黄。

    瘦小的脸,仅巴掌大小,额前的卷发微黄。

    赵俊彦身高180,比我高出一个头。

    那天的情形,至今历历在目。

    “唐卉,把孩子抱走,吵死了!吵死了!”赵俊彦向嘴里扔花生米,右手握住半瓶酒。

    餐柜下都是空置的酒瓶,一个个整齐地摆放着,不声不响,大气不出。

    “喝喝喝,喝死你!”湿漉漉的衣服滴着水,顺着餐桌,淌到地面。

    一连几天的衣服堆在脏衣篓里发臭,屋子里裹挟着咸臭味。

    赵俊彦的衣服特别难洗,尤其领口袖口,污渍成片,油坨坨。

    刚躬身洗两把衣服,他就吼,烦得一比。

    将那件湿垮的衣服扔他头上,我嚎道:“怎喝不死你呢!阎王怎不收你呢!”

    我那下子情绪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泄千里,奔流不止。

    花生米崩了牙,头发瞬间湿滑,赵俊彦扯下挡着视线的衣衫,说:“妈的,反了天了!敢跟老子面前撒野!”

    我站得本是直挺的,不料赵俊彦力气大,将我反手掣住,说:“唐卉,吃了豹子胆了,看老子弄死你!”

    拉着小鸭子的小雅愣住了,喊道:“快跑,妈妈,快跑。”

    我慌不择路地向大门冲去,赵俊彦随其后跟上,吼叫着,“跑哪里去!给我回来!”

    门转瞬关上,我滚到地上,和那堆脏衣服扭作一团。

    赵俊彦扑上来挥舞拳头,而此时小雅大哭,“爸爸坏,爸爸坏,不许打妈妈。”

    屋子里震天动地,屋外却是死寂的。

    女儿的哭喊未能制止赵俊彦的武力,当他打到无力瘫下时,说:“老婆,对不起,对不起,我怎么打你了?”

    我忍着痛不发怒,任赵俊彦搬弄。

    他跪在地上哭,扇自己耳光,“我混蛋,我混蛋,唐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的,我不是......”

    我不是故意的,这句话戳痛了我,像一把刀扎进心窝子,却不见血。

    赵俊彦没了前面的疯狂,转而是一幅求原谅的面孔。

    将我抱至沙发,跪在地上不起,拽过小雅说:“唐卉,我不喝酒了,我这段日子烦,烦得很,你原谅我吧。”

    孩子小,见爸爸求妈妈原谅,哭道:“妈妈,妈妈,抱。”

    “你,你......”我的嗓子眼堵住了,泪水模糊了眼眶。

    赵俊彦,你何苦这样做呢。

    打了人,后面就求人放过你。

    是我错了,还是他错了。

    面对赵俊彦的声泪俱下,我点了点头。

    他抱着我哭,像个孩子一样呜咽,“小卉,谢谢你,谢谢你。”

    02

    第一次的出手,我的抗拒不甚有力,籍此埋下了暴力的引子。

    赵俊彦几次出手,均被小雅的哭声制止住了,几岁的孩子已经学会了审视爸爸的举动。如若情形不对,她便大哭出击,提前示警。

    有了小雅的保护,我躲过了丈夫的重拳,但也不是每次能幸免于难。

    赵俊彦喝酒的恶气越来越上瘾,上演到白天都要喝一盅。

    今天是工作日,赵俊彦磨磨蹭蹭地不走,我问:“老公,怎么不走呢,八点了?”

    赵俊彦近日很懈怠,到点都不急,常是踩着点出门,说是一脚油的事。

    听说竟聘的事出了叉子,赵俊彦指望着能升一级,不想杀出个程咬金,将此位夺了去。

    这些日子都是看他的脸色过活,孩子一天天地在肚子里翻腾,我眼下只有小生命的安危,顾不得其它的。

    那只鞋怎么都穿不上脚,赵俊彦霎时变了脸,咒骂道:“妈的,叫你擦干净鞋的,一天天的在家不知道做什么?白养你了!”

    我溜烟跑来救火,拿着抹布,说:“老公,我马上擦得干干净净。马上。”

    恰巧墙上的钟敲出了声,一阵阵地说,“现在时刻八点整,现在时刻八点整。”

    这及时的钟声激发了赵俊彦的火怒,他踢翻鞋道:“不穿了!穿个逑。找个没用的婆娘,一天天净造事。”

    我没料到他会脚下发力,连人带鞋还有抹布,和胖乎乎的身体蜷缩于餐桌下。

    像一只随意扔弃的垃圾,他的主人气急败坏地在跺脚,不顾虑她是怀着几个月身孕的女人。

    赵俊彦的脸变了个人,像丑陋的妖怪,狰狞扭曲,“你个没用的女人,养着你做什么!鞋都不擦干净,是让别人看我笑话吗?你说!说呀!”

    “俊彦,我没有,你别发怒了,别......”这句话无疑是雪上加霜。我原本期望他能冷静下来,却是更加的撕裂。

    他摔凳子,砸椅子,用粗壮的腿向我施力,“你别说了!能不能别说了!不许说!”

    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将手环绕着,护住孩子。

    我多想小雅呀,如果她在,是不是能救妈妈。

    小雅和母亲仿佛心灵相通,屋外有人疾呼,“开门,开门,爸爸开门。”

    是她,是女儿,我挣扎着说:“老公,是小雅,孩子回来了,去看看。”

    门拉开一道缝,赵俊彦警惕地说:“小雅,怎么回事了?不是去上学么?发生什么了?”

    “爸爸,”小雅窜进来,扑到我跟前,说:“妈妈,妈妈,怎么了?你怎么了?”

    小雅是个天使,她打了120,医生很快将我接走。

    路上,我尚有意识,举挂瓶的护士说:“他是不是打你了?如果是,就报警,我们都作证。”

    “没,没有......”

    我刚露出怯意的笑,小雅接过话茬子,“姐姐,没有,我妈妈摔倒了,我爸爸不开心,所以吵了几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雅捏着我的手,按了又按,我在女儿的周全中闭上了眼睛,实在太疲乏了,我想好好睡一觉。

    03

    肚子里的孩子比我这个母亲坚强,检查做完,小雅说:“妈妈,他是不是打你了?是不是,你说实话。”

    “小雅,”望着上小学的女儿,我扭过头,试着不让眼泪喷薄而出。

    “没有,小雅,妈妈和爸爸吵了几句,爸爸竟聘没聘上,心情不好,”这谎话令我自己都惭愧,耳朵根子涨得通红。

    “小雅,你怎么回了?不是上学么?”这个时候我想起小雅无缘无故救场的事,遂问道。

    女儿天真地笑道,“妈妈,我跟老师撒谎说头痛,痛得要死,老师就送我回来了。本来我说自己上来的,可老师不让。”

    学校近在咫尺。当初选学校时,小雅不去重点小学,非要上这所家门口的,我还纳闷,这孩子想什么呢。现在看来,她是将我放于首位呀。

    同龄的孩子天真无邪,而我的小雅除了学习就是护得妈妈周全。

    几岁的孩子已洞见人心,穿透世事。

    “小雅,妈妈......”我绷不住,哭了。

    在女儿的小手里,我的脸摩挲着,那是安全,是心安,是一次次地再出发的勇气。

    我和女儿说笑间到了大门口,医院的人来人往,将正午的阳光拉成一道道黑色影子。

    这时,一个身影发出呼喊:“唐卉,小雅,孩子好么?没事吧?”

    赵俊彦躲在花丛间,眼神胆怯,手上的烟还来不及掐灭。

    “你,你来做什么?孩子没了,你安心了?”我发怒道,当着众人的面,畅快地吼叫。

    “你,你骗我的,嘿嘿,肚子还在,”赵俊彦嘿嘿地笑,快步上前来攀着我,“老婆,是我不对,你原谅我。我下次不了,绝不了。”

    一张阳光的脸比空中那只圆盘还暖意洋洋,曾经的赵俊彦就是这般打动我的。我被这炙热的笑,退到无路可退。

    我答应了求婚,幻想着美好生活的开启。

    可现实将美好湮没为憎恶,替代了所有的梦。

    “老婆,我背你吧,你走不动,”赵俊彦情意绵绵地说,执意要我跳上来。

    “这个,不......”胳膊扭不过大腿,赵俊彦像二十四孝老公般的跑动,小雅随着我们小步伐前进。

    片刻的温暖四处流溢,如果赵俊彦不发作那丑陋的行径,我们是多幸福的一家,人人称羡的一家。

    04

    经此一役,赵俊彦收敛了,没有呲牙咧嘴,好像多年前的他重回新生。

    孩子出生后,我更加顾不上他,重心都放于小雅和二宝身上。

    二宝的到来,令赵俊彦有些失望。

    赵家久盼的男娃未到来,一个丫头片子呱呱坠地。

    他脸上虽失望,但行为倒温和,“唐卉,好好养身体,没听妈的话,她瞎说的。”

    赵母嚷了多年的男娃,终是落了空。

    赵俊彦阻拦母亲再声张,以免邻里笑话。

    在赵俊彦面前,婆婆是软骨头。

    儿子稍稍动怒,她就不敢言,轻则张牙咧嘴,重则拳头伺候。

    吃过苦头的婆婆,端着架子走了。

    那门摔得老重,几缕白色的灰摇曳落地,静静躺于地面。

    赵俊彦能护着我,我很感涕,他摆摆手,“别说了,好好养着吧。”

    其实婆婆的蛊惑在赵俊彦心里已种下一颗钉子,直到一个孩子的到来,我才恍然大悟。

    05

    二宝学走路了,整日扒着柜边、沙发边走动,嘴里喊着妈妈、妈妈。

    真好啊,二宝这么快就走路了,墙上一家四口的照片映入眼帘。

    我抱起孩子,啧啧啧地亲,享受这久违的温暖。

    赵俊彦不声不响地进屋,吓了我一跳,我放下孩子,瞥了眼他,“不对,今天有事发生。从前的赵俊彦回来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暴风雨前的宁静,破人心弦。

    “喏,你看看,这是我儿子,我要领回来养他,”一张b超报告书啪地一下出现,像一枚炸弹,炸碎了前一刻的暖意。

    孩子在玩玩具,我一边盯着她,一边说:“什么?老公,这是谁?什么孩子?”

    赵俊彦翘腿说:“是我儿子呀,赵家的孙子。你生了两个女娃,还能再生么?”

    “你......”我气得泪滚落下来,“什么意思?哪来的孩子?你说清楚?”

    赵俊彦竟不藏着掖着,说:“我找了个女人,她愿意帮我生孩子,说好的,要是儿子,她拿钱走人,我带回来养,我们两不欠。多好。”

    做梦也想不到,他能干出这种事。

    赵俊彦的妈真是个祸害,没事总洗脑儿子,一定要个男娃。

    这下好,他们梦想成真了,而我得接受突如其来的礼物,还是强塞的。

    赵俊彦的身体像一堵墙挡住我,要我马上接受,“唐卉,孩子快来了,你得接受他,他是你的孩子。”

    疯子,找别人生的孩子,说成是我的孩子。

    一套丑陋的说辞,到了你的嘴里,竟能生出莲花。

    我心里呸呸地直恶心,脸上无任何涟漪,想躲开这逼宫。

    赵俊彦变了脸,丑陋不堪赫然映现,“唐卉,你怎么的?胆子肥了,几天不修理你,蹬鼻子上脸你了!”

    “我我我......”赵俊彦往二宝那走,手里握着球棍。

    我慌忙跳到他前面,将孩子扑进怀中,“赵俊彦,我答应你!答应你!”

    他整个人俯视看向我,摸摸几缕乱发说:“这才像话嘛,女人,像你这样才可爱。”

    “是是是,老公,”我舌头打颤,惊悚地望着他笑,“嘿嘿......”

    06

    忍让只会令局面愈发糟糕。

    退逼、窒息,一切的一切,我都承受了,可对方仍在威逼,将你往无人之地拖拽。

    赵俊彦对二宝下手那天,恰缝我带着小雅从补习班回家。

    小雅耳朵尖,说:“妈妈,是谁在哭,好大声。”

    像是婴孩抽泣,一声声的哀嚎,我敏感地觉得不妙,说:“快,我们跑上去,快。”

    母女二人一刻不停地跑到门口,大力砸门,“爸爸,爸爸,开门,我是小雅。”

    小雅是赵俊彦的克星,大女儿总能镇得住赵俊彦,于是由她开口救火。

    赵俊彦开了门,探出头说:“嚎什么嚎,这不来了嘛。”

    小雅从他腋下进去,看到惊人的一幕。

    二宝蓬头垢面,脸上有淤痕,嘴角似有若无地粘着血印子。

    “赵俊彦!你打我女儿!你敢打我女儿!”我失去了理智,手脚并用地齐上阵,誓要殊死一搏。

    我的力量太弱,不是赵俊彦的对手,他擎住我说:“怎么的?唐卉,反了天了!让你生儿子,你非生女儿;让你当妈不干,非拧着来,是吧?”

    那个孩子......

    “他不是我儿子,他是野种,他是......”我没嘶吼两句,赵俊彦落下来一巴掌。

    “他是我赵家的种,是你儿子,你承不承认?说?”

    小雅抱着妹妹,不知所措,更不懂发生了什么,“妈妈,爸爸说什么?我听不懂。”

    赵俊彦哈哈地笑,“小雅,你马上有弟弟了,有弟弟了。”

    “不,爸爸,妈妈刚有了妹妹,不能再有弟弟了,医生说了......”小雅原来知道我不能再生了,可我还瞒着她,当她是孩子。

    赵俊彦索性蹲下来,认真说:“小雅,爸爸真的有儿子了,你要做姐姐了,真的。”

    我痛苦地闭上眼,赵俊彦还是捅穿了这一切,向女儿撕开了和谐下面的残忍不堪。

    小雅明白了赵俊彦的儿子打哪来了,虽几岁的年龄,却也是镇定,“妈妈,爸爸说的是真的吗?你同意了?同意了做那个孩子的妈妈?”

    我欲哭无泪,说:“嗯,妈妈同意了,为了你和妹妹......”

    我又一次的软弱,在小雅面前,承认了自己的无奈。

    “不!为什么!”小雅忽然一巴掌挥下,“为什么你这样软弱!为什么?唐卉!”

    小雅从来不称呼我唐卉,尽管有的孩子没正形,取笑父母,给他们取外号,直呼其名,可小雅不这样。

    那声唐卉,如惊雷般叱咤袭来,我捂着脸脑壳轰轰作响。

    “妈妈,唐卉,你不能总让别人保护你。没有人能保护你一辈子,你懂吗?”小雅的一番话从她稚嫩的脸上迎面泼来。

    “小,小雅,”我招架不住这架势,手和身子同时抖动,“我,我,我......”

    赵俊彦烦透了我倒地的样子,摔门而走,留下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07

    屋内静了许久,不是妹妹喊饿,我和小雅还彼此相望。

    帮我收拾了屋子后,小雅吃了点东西进了自己房间,手脚轻轻地,怕吵醒了困睡的妹妹。

    这以后的无数个夜,我都独自站在阳台上发呆。

    我想着小雅的斥问,想着妹妹的淤青,想着未来该何去何从。

    “你好,这里是法律援助,如果你在婚姻中遇到问题,可随时拨打88080666,”电视机里的主持人微笑地念着一串电话号码,无异于打开了我的心结和心门,一股无形的力量奔涌而出。

    我抱着妹妹,坐在社区法律援助室里,一位年轻的女孩接待了我,“您是唐卉?我听过你的名字。”

    啊,我表示了惊讶,“怎么会?我第一次来......”

    年轻女孩笑着道:“你和赵俊彦的事,街坊邻里有议论,但恭喜你,亲自跨出了这一步。”

    “那,我,”我结结巴巴地问:“我能......”

    年轻女孩拍拍我,说:“放心,有这个勇气就能赢。我们会帮你的。”

    踱出社区大门,顿觉阳光下的照射直入心田。

    勇敢、踏实,从来不曾有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真实而笃定。

    人要自救,方能救己。

    好在,我明白得不算太晚,刚刚好。

    恰似一抹暖泉,涌溢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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