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且沏了一壶茶来,恭恭敬敬替庄子倒上一杯。问道:“先生刚才所说,弟子己铭记在心,以此行走世间,想必不差矣。”

庄子说:“虽然如此,仍需见独。”
“我曾听闻意而子请教许由之事,似乎说的就是此意。”蔺且说。
“你说来听听。”
“意而子跟随尧,请教处世之道。尧告诉他,要实行仁义,明辩是非。意而子心中疑惑,前来拜见许由。许由说:‘你还来我这干什么呢?尧已经用仁义在你脸上刺了青,又用是非割去你的鼻子,你又怎么能够遨游自得,逍遥自在于变化之道呢?’意而子请求道:‘虽然如此,我还是想游于大道的边缘。’许由说:‘办不到,瞎子怎么能看见色彩的美丽呢?’意而子道:‘弟子曾听说美人可以忘记自己的美貌,勇士可以忘记自己的武功,圣人可以忘记自己的知识,不过需要修炼罢了。你怎么知道造物者不会消除我的刺青,补上我的鼻子,让我恢复形貌来跟随先生呢?’许由说:‘嗯,这确实无法知道。但道不可说,我就勉强说说吧。道啊,道啊,它毁坏万物而不算残暴,泽被万代而不算仁慈,自古以来就存在而不算年老,造天造地,雕塑万物而不算是技巧。这就是要遨游的境地啊。’”
庄子问:“你知道许由之意吗?”
“弟子认识到不管任何人,不管被世间染成怎样的情况,只要有心向道,都可以觉悟的。”蔺且说。

“当年颜回跟随孔子学道,一日忽然告诉孔子说:‘我有进步了。’孔子问:‘有了怎样的进步?’颜回说:‘我忘记了仁义了。’孔子说:‘不错,但还不够好。’过了一段时间,颜回去见孔子,说:‘我又进步了。’孔子问:‘有了怎样的进步?’颜回说:‘我忘记礼乐了。’孔子说:‘不错,但还不够好。’又过了一段时间,颜回去见孔子,说:‘我又进步了。’孔子问:‘有了怎样的进步?’颜回说:‘我坐忘了。’孔子惊讶的问:‘什么叫坐忘?’颜回说:‘忘记了自己的身体,忘记了自己的知识,内不知有己,外不知有物,与大道同化,这样这叫坐忘。’孔子赞叹,‘能同,就没有什么偏私;能化,就没有什么执着。你真是了不起,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努力进步。’”
庄子说完了这个故事,接着道:“所谓的‘独’,就是遗忘仁义、是非、生死,对万物不再起对立的念头,无所谓有,无所谓无,体现出的虚空宁静的精神状态。”
蔺且问:“但是如果什么都忘了,我将何存呢?”
“万物皆忘,自我及知识皆忘,不执着也。一切不执,心中自然出现的那个轻灵、空虚、无物不容、逍遥自在的精神,这才是真的我。”

蔺且又问:“可以理解为离俗弃世,遨游于一种绝对的精神自由吗?”
庄子怒喝:“什么叫绝对精神自由?精神不离俗世,无俗世哪来的精神?弃绝尘世,不叫自由,是虚无幻灭也。”
蔺且说:“先生说的是,能否举例说明,让弟子理解得更透彻一些。”
“子舆与子桑是好朋友。子桑家里穷。有一年夏天,接连下了十几天大雨,子舆说:‘子桑恐怕要挨饿了。’急忙冒雨带饭给他。到了子桑的家门口,听到屋内传来像是在唱歌又是在哭泣的声音。仔细一听,原来是子桑在弹琴唱歌,子桑唱道:‘父亲啊,母亲啊!天啊!’因为挨饿的缘故,子桑的声音有气无力,只能短促的吐出这些诗句。子舆走进屋内,说:‘你为什么唱这两句诗呢?’子舆回答:‘我在想我如此贫困,是谁让我落到了这个地步,但想不出来。父母难道会希望我贫困吗?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难道单单让我贫困吗?我想找出谁应该为我的贫困负责,但找不到。我落到这个地步,是命吧。’”
说完了这个故事,庄子问蔺且,说道:“明白了吗?”
蔺且长叹一声,说:“子舆不愿意生活在贫困之中,也想过富裕的生活,但求不可得,岂不悲乎?”
庄子说:“你只看到了表面,没人愿意处于贫困的境地,但世界上总有人处于贫困之中。不觉悟的人怨天尤人,有道的人安之若命。忘记生死、是非、仁义等等,并不是说要离俗弃世,而是穷达贫富,有位无位,坦然接受。穷亦乐,通亦乐,所乐不在穷通,而在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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