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夏日的江边大桥上,无根的浮萍飘在水面,风,带着湿气打在她的脸上。她已经流干了泪水,或许这冰冷无情的江水,才是她真正的归宿。
它永远在那里,平静的等待着她,张开无边的怀抱,等待她一跃而入。
她知道在这个平静的河面,有无数吃人漩涡。只要被它们拉住,谁也救不了。
在这个世上,她已经没有了眷恋。她不愿意再去想,她只想纵身一跃。
阳光下,江面升起朵朵浪花,她在浪花的中间,就像花蕊。花再美,也总会凋谢。
就像她,她就是美得像一朵鲜花。从小到大,她听到无数次的赞叹,这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啊,这真是鸡窝里面飞出凤凰来了。
但如今却在眼泪流干后,在天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一只凤凰头也不回的飞入江底。
凤凰应该是怕水的,凤凰燃烧自己涅槃,然后再重生。如果是水,必定不能重生了。她是铁了心要离开他们,离开所有人。
在水里挣扎的瞬间,她想到了哭成泪人的父母,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刺了一下。不过她知道,只需要一会儿,她就在也感觉不到那钻心的疼了。
她逐渐失去意识,她嘴角慢慢上扬,她终于就将见到他了。
中午的阳光,直直的射在地上,像是一根根激光光束,要把一切融化。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来了。她不知道世上真的有鬼魂,她觉得自己真的成了鬼魂。或许是自己怨气太重,所以才会做一只遗留人间的鬼魂吧。她想着,高兴了一瞬间,继而又失落了。
她只想永远的离开,如今做了鬼魂,却没有完全离开。
她仔细打量周围,这不是那阴森恐怖的黑暗世界,这是一艘渔船。甚至,这是一艘熟悉的渔船,或者是曾经熟悉的渔船,这是二牛哥的船。
难道二牛哥也做了鬼魂不成。
她吃力的坐起来。看见船舷上,二牛正背对着她,看着黑夜,嘴上的烟头在黑夜中一闪一闪,手臂上的那一道抓痕在烟头的光亮下若隐若现。
这艘小渔船,记忆中来过许多次。
最早的一次就像今天,那时她和好几个小伙伴在河边玩水。夏天的中午,太阳永远都那么毒,她觉得热极了,她把裤腿挽的高高的,她想把脚放到水里,感受水的清凉。却一个不小心,直接从圆圆的石头上滑了下去。
江水一下子淹没了她,她在水里扑腾,她想喊救命,可是嘴一张开,就被水灌满。她根本说不了一个字。她看见岸上的小伙伴都惊呆了,他们站在那里,看着她扑腾,随后全都作鸟兽散。
慌乱中,她抓住了一只手。那就是救命稻草,她死死抓住不放。船上的人差点被她拉进江里。
她不知道他冒了多大的风险,其实,那男孩自己也不知道。真正有经验的,给落水者伸去一根竹竿即可,他不是没有见过父亲这样救人。但他觉的救她,竹竿就像审判者的令牌,他不愿意那样,他要救起她,不管什么代价。
就从那一次起,她便正式认识了他。他叫牛铁军,大家都叫他二牛。二牛家里比较穷,还没有读完初中就不读书了,爸爸给了他一条小船,从此开始走上打鱼的生涯。
她去学校的路上,要经过这条河,正常情况下,她要从上游的桥上通过。但她家住在下游,离这座桥有几公里的路。
有一天,她起床晚了,急得在河边飞奔,她不时看看表,不时看看桥。这时,她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叫她:夏荷。
她回头一看,原来是二牛,站在他的小船上。二牛让她上自己的船,他带她渡河,这样会近很多。
她一看时间,也只有这样了,她便上了二牛的船。她一人坐在船舱里,二牛站在甲板上,手不停的前前后后,身子也跟着一起前前后后。她看到他的手臂上,那个抓痕还在。那正是那天落水时,二牛伸手来救她,她在慌乱中给他留下了这深深的疤痕。
二牛站在甲板上,眼睛向她坐的舱室看来,她不知道他是在看船的前进方向,还是在看她。她只觉得脸涨得很红,便把眼睛转向平静的河面,看那些浮萍,飘在水面上,随波逐流。
十几分种后,她到达了河对面。她谢过他。他对她说,他每天早上都会在他家门前的河边等她,下午就在这里等她放学,带她渡河,那样她就不用绕到上游过桥了。
她答应了。
从此,她过河再也不用走那座很远的桥了,这可以让她有很多时间可以从容。
慢慢的,他们熟络起来。二牛一般不怎么说话,他只是站在甲板上,一前一后的划着。大多时候,都是夏荷在说,说她的学校生活,说她以后的理想。二牛只是笑笑,嗯。
她的一颦一笑,早已像那个伤疤一样,深深的烙在他的心里。每天他最开心的事,就是陪着她上学和放学。
有一天,他问她,你会喜欢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吗?
只要他爱我,我就喜欢。她微笑的看着二牛,二牛也笑了。
有时,二牛打鱼得到五彩的小鱼,他会用一个塑料袋装起来送给她,她高兴的攥在手里,心里乐开花。
假期里,她也会陪着二牛哥在船上打鱼,每天看着夕阳西沉,金黄色的阳光照在他们脸上,那么温暖。
这一切,同村人都看在眼里。大家都说,刚飞出鸡窝的凤凰又飞回去了。
如果时间一直这样过下去,她可能就会这样幸福的过下去了。
那一年,她辍学了,因为母亲生了重病,家里所有的钱都用在母亲的医辽上了。但她的母亲还是没有什么起色,医生说必须换肾,换肾就得30万,这个沉重的担子压得她们一家三口喘不过气来。
夏荷不再上学,二牛每天都会带几条从江里捞的鱼,穿上一条线,带到她们家去。二牛看着消瘦的夏荷,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但可恨的是自己也帮不了什么忙。
有村民告诉夏荷的父亲,一个大的开发商要在江边占地,如果关系好的话,刚好可以占上些地,赔的款可能就够夏荷妈换肾了。
但要占哪里的地、往上报多少,这都得村长说了算。夏荷爸去找过村长,村长很热情,坐在椅子上抽着大烟杆,旁边放着一杯茶,迷着眼睛说,这个事情好办,你想占哪几快地,告诉我,我报上去就行了。
夏荷爸突然觉得这个表面上肥头大耳的村长,还挺好说话的嘛,心里想着这回她妈终于有救了。
他急忙谢过村长,就像老天突然开眼一样,感激涕零,差点就跪下喊青天大老爷了。但村长却摆摆手说,先别谢我,我这有一个条件,你必须把你女儿嫁给我当儿媳妇。
夏荷爸楞了,按说他把女儿嫁给村长儿子,这也是应该的。村长家有权有势,女儿嫁过来往后的日子也好过一些。但是看着女儿每天与二牛在一起,想来已经产生了感情。二牛也是个勤快人,干活卖力,看得出来,他对女儿也是一片真心。现在这个年代,有一颗真心,往往比金山银山都好。
一边是女儿的幸福,一边是妻子的健康。夏荷爸回到家,心里像一快石头顶着,怎么都喘不过气来。
晚上,他把情况跟女儿说了。女儿已经长大了,长得亭亭玉立。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生出一个这么美丽的女儿。他又恨自己,没什么本事,美丽的女儿也只能跟着自己受苦。
夏荷没说什么,她只能同意。为了妈妈的病情能好转,她什么都只能忍了。只是到了晚上,泪水常常打湿枕巾,梦里,她还可以清晰的看到二牛哥手臂上的抓痕。
村长家办事很快,没过多久,她家的地就被征用了。按照补贴标准,再加上自己加里卖东卖西,妈妈的手术费是够了。
办得更快的是,她和村长儿子的婚事。她们家没有还口的余地,一切只能听从村长的安排。
村长家点名要求二牛亲自送亲,这样便可以断了他们的念想。
那天,太阳还是那样毒辣。她穿着一身白白的婚纱,坐在船舱里。二牛穿着一件西装,站在甲板上划船。她看着他,手臂上的抓痕被衣服档住了,但她分明能感觉得到,他心里的悲伤。他没有说话,他也并不恨她,他只是恨自己。他目前还没有那本事与任何人叫板,他真想把船调往他家的方向,但理智不许他那样。夏荷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坐上他的船,往后,他便是别人家的人。一个有人家的人,不能再随便与别的男子有任何瓜葛。
几百米的距离,像是走了一世。岸的另一边,早就站满了村长家的亲戚。等他一靠岸,村长家儿子急忙跑过来,囫囵扛起她就跑了。她趴在村长儿子的肩上,看着二牛,眼睛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仪式很快就完了,其实根本就没什么仪式。只是全村的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而已。
晚上,她被村长儿子粗鲁的对待后,染红了床单。每二天早上,还没有等她们起床,村长夫人便闯进来,撩开被子一看,满意的笑了。
嫁人了,她的心也就收了。只是在等到周围的人都沉沉的睡去后, 她才会站在窗前,透着月光,看一眼江上的一弯小船。他还亮着微弱的灯光,像是在等着她,又像是在守着她。
多少次,她还会在梦中惊醒,像是又跌落水里。她在水里不管怎么扑腾,总喊不出声来,站在岸边看他们的,不再是那几个小伙伴,而是他的丈夫、婆婆、村长。只是在这些梦里,没人来救她,她只会自己从梦中惊醒过来。
就这样过了快一年,她发现所有人的态度都变了,因为她没有怀上孩子。婆婆想了很多办法,整天让她喝下许多难闻的中药,丈夫对他也又打又骂,说她是生不出孩子的野种。但她的肚子还是那样,没有一点起色。有时候,她对怀不了孕的这件事,多少还有点开心,因为打心里讲,她是不愿意为他们家生一个孩子的。这种乘人之危的家,就活该断子绝孙。
这些,她都能忍。但她最不能忍的,是他们说二牛的船天天在他家附近转悠,把孩子的魂都用网给网走了。
有一天,她买菜回家,看见家里来了几个陌生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当她回家后,他们就走了。
过了几天,她都没有在江面上看到二牛的船。她知道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她质问她的丈夫,你们是不是对二牛做什么事了,那是犯法的呀,你这个混蛋。
丈夫冷笑道:我能做什么事,我什么事都没做,但我保证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你就乖乖的为我生个大胖儿子吧。
出门买菜的时候,她问了平时话最多的李婶。听李婶说,有一天晚上,她听见了几个人的打闹声,其中就有二牛的。从那晚后,江面上就再没见到二牛的船,有的说他已经沉入江底了。
她没想到村长一家居然能干出这样的事,她快步回到家里,却看到一个陌生女子躺在自己的床上,丈夫刚穿好衣服准备出门。
她愤怒了,她指着他骂。没想到却遭来丈夫的一顿毒打。那躺在床上的女子正好像看戏一样坐起来。那个男人一嘴一嘴的抽在她的脸上,一脚一脚踢在她的肚子上,还不时骂着:你这个不下蛋的老母鸡。她渐渐失去意识,忽然又感到自己跌入了江里,周围的江水淹没了她的头顶,她逐渐下沉,没有空气,没有声音。
她不知道那种感觉经历了多久,后来她只看到那个男人和那个床上的女人一同走出了房门。男人撂下一句话,你这辈子再也别想见到二牛了。
她独自一个人从地上爬起来,坐在镜子前,伤心的哭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嘴里。她起起了二牛哥,她想起了那个伤疤,她想起了二牛的笑容,只是在这个世上,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拿起梳子,慢慢整理自己的头发,将头发梳成了凤凰的模样,她用粉底遮盖了淤青,画了一个精致的妆容。然后起身向江边大桥上走去。
二牛看见她醒了,从甲板上走进船舱。轻轻的抱着她,她感觉到了他的温度。他没死,她也没死。她又惊喜,又害怕。
她惊喜又见到了二牛哥,但又害怕那个男人再杀过来。
她急忙看看窗外,但外面一片黑暗,她分不清是在哪里。二牛告诉他,他们现在已经离开洪江了,他们一直在往上游走,他们会去另一个地方,在那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她很想知道,那晚上发生了什么事。那晚,那几个人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觉察到不对了。那几个人把他痛打一顿,以为他已经死了,便把他扔江里了,他便潜入江底游走了。只是那几天,他都没有再出现,但他还是一直在暗处观察着她,找机会带着他一起走。
第二天,全村的人都知道了,那个曾经的凤凰已经跃入江底,再也不回来了。
凤凰涅槃,即获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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