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耀

我叫扫儿，是一个扫地的婢女，专在铸剑山庄藏经阁中洒扫的婢女。铸剑山庄是武林世家中执牛耳的泰斗，历任家主皆任武林盟主，据下人们说行走江湖只要报上铸剑山庄的名号，就可以横行无碍。

然而我只是一个扫地的婢女，这辈子都没机会摸到江湖的边儿。不过我并不在乎，原因有二：

作为藏经阁洒扫的婢女我是有机会接触各种武林秘籍的。藏经阁的活只我一人做，武林秘籍都书于天蚕丝织成的卷上，防蛀防潮，每日只需擦擦灰，扫扫地即可。而选中我的原因嘛，下人之中数我根骨最差，大字不识一个，就算让我天天抱着秘籍睡觉也是学不会一招半式的。

第二个原因是在这儿能见到星耀少庄主。星耀少爷是铸剑山庄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16岁就突破了凌霄心法第七层，武林后起之秀中已无敌手，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除了习武，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藏经阁中。他见了我总是温和地笑笑，不像其他主子，进来藏经阁从来视我如无物，好似我和这灯台，书架一样，只是个物件。

星耀少爷看书的时候，我总是默默地立在一旁，偷偷看他专注的侧颜。他的侧颜很好看，鼻子像剑一样挺，浓黑的眉毛时而皱着，时而舒展。我从7岁起就贪看他，一看就是十年，眼看他从故作老成的小少年成长为英伟的儿郎，星耀少爷几乎占据了我整个世界，而我的世界本来也很小。

我不像其他的丫头们，对少爷绝无非分之想，我只想能一直这么看着他，就满足了。

星耀少爷十八岁那年，铸剑山庄发生了一件奇事。藏经阁闯进了一个脏老头，他来的时候星耀少爷也在，和他过了几招，居然不敌。我骇然，他看起来又脏又臭，腰带上系着一只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葫芦，武功居然比少爷还高。且明显游有余力。少爷被他点了穴，维持着单脚独立的样子，有些好笑。

“丫头，去给我弄点吃的来，再打一壶酒。”

我默默地去下人厨房偷了些吃食，还有王婶煮饭用的黄酒。藏经阁里严禁吃东西，不过我什么也没说。回来时，少爷已经被解了穴，坐在书桌边。

老头一边吃一边说：“小子，你功夫不错，根骨资质也是老疯子生平罕见，别学那些劳什子了，做我徒弟，保准比你在这什么破剑山庄武功高。”

“谢前辈厚爱，只是晚辈乃铸剑山庄嫡传子弟，身负家传武功，家父对我寄予厚望，固非不愿，实属不能。”少爷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别文绉绉的，就一句话，做不做老疯子的徒弟吧！”

“晚辈不能，还请前辈见谅。”

老头一手拿着酒壶，咂了一口，显然不大满意的样子。“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太也没趣，你道我非收你为徒不可？”

“晚辈岂敢。”少爷带着戒备答道。

“哼，你既然不做我徒弟，我就让这丫头做我徒弟。”老头随手对我一指，我像被点了穴一样，呆立当场，“老人家，万万使不得，扫儿是全山庄根骨最差的，我……”我笨拙地推辞，手脚都没地放了。

“我说你行，你就行，这个小子家里有庄主位子要继承，难不成你也有？总之要么你要么他，总有一个要做我徒弟。”老疯子翘起二郎腿，悠闲地说。

我偷眼看了看少爷，他几不可见地冲我抬了抬下颌，这是让我答应了？是啊，若我不答应又要如何收场，少爷又打不过他。

“扫儿愿意跟着师父。”我颤声答应，从此跟着少爷一辈子的梦想就破了。我近乎贪婪地看着少爷，欲把他看进眼里，刻进心底。而星耀少爷只对我说了五个字：“你……好自为之”。

从此我跟着师父风餐露宿，好在我本来也不是个小姐，只是个洒扫的婢女。一边学着功夫，一边照顾师父。师父总是不知从哪搞来各种草药熬成药汁给我洗浴或服用，他总是一边熬着药一边说：“幸好当初那小子不肯跟我，否则我哪来这么贴心的徒儿，手又巧不但会煮饭还会缝补咧！”其实我煮的饭也就堪堪可吃罢了，师父要是收了星耀少爷，就不用整日辛苦找药了吧，我想。

一晃十年过去，我也才勉强学了师父三成功夫。师父病重，临终前告诉我，我们这一脉功夫精妙，十年前他自知大限将至，才去了铸剑山庄，“扫儿你本不适合浪迹江湖，是为师当时和那小子赌气，明知你喜欢他，还硬把你收为徒弟。”“师父，我没有……”我嚅嗫。“你看那小子的眼神，和为师看酒葫芦是一样的，”师傅打断我，“为师去后，你就是咱们这一派的掌门了，秘籍在包裹里，你自己找，虽然你才学了三成功夫，天下武林尽可已矣，活得肆意些吧！死之前找个徒弟，你就不欠为师什么了。”

师父去世后，我去了趟铸剑山庄。星耀已经成了铸剑山庄庄主，有了妻儿。我一跃挑下了山庄横匾。下人们惊恐地称我为妖女。星耀出来与我一战，我用尽全力，才一剑横在他项上。他闭眼准备受死，“你真的认不出我来了吗？”“你是，你是老疯子带走的那个……？”他迟疑，却是从招数上认出了我。可笑我八年之中日日夜夜梦里都是他，他却连我名字也忘了。

“交出你的嫡长子，我就不与铸剑山庄为难。”我冷然。

“姑娘，你也受过山庄恩惠，何必如此？”星耀的眸子黯淡下来。

“我替庄主与人为徒，而今是山庄欠我的。”

星耀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天之骄子，他的背仍是那么直，眼神里却失去了往日神采，他本是山庄中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却输给了公认根骨最差的我。当年如果他能抛下山庄跟师父走，今时今日不知要厉害成什么样子！

而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啜泣中抱来三岁幼子，我牵着那孩子的手，冷冷地环视着山庄诸人，铸剑山庄，不过如此，天下武林，不过如此。

梦里人就是眼中人，那人却不是心里人，我也不再是那个扫地的丫头。

我给徒儿起名湮炫，从此铸剑山庄再无灿星可以耀眼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