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人

1

大笨夫妇想要一个孩子，非常想要，想要的很疯狂，可是至今两人尚无子嗣。大笨和妻子一番找原因但一无所获，一切都正常，但两个人还是怀不上。大笨不由的抱怨苍天无眼，自己做人堂堂正正，上天连个后儿都不给。

大笨和妻子张丽娟属于晚婚，晚婚自然晚育。但两口子晚婚很成功，晚育一直失败。大笨一开始还安慰自己，会有的，会有的，只是时间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大笨情绪越来越低迷，要孩子，有点痴心妄想。

本来，没有孩子似乎负担要轻一些，也可以好好享受一下二人世界。但大笨觉得负担一点也不轻，尤其是精神负担，更加沉重。至于二人世界，已经享受得腻歪了，早就不想再过二人世界了。三人世界，遥遥无期的三人世界，大笨两口子天天念叨，但依旧杳无影踪。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咱俩都是合法公民，通过自己的诚实劳动赢得小康生活，怎么就没有孩子呢。”大笨对张丽娟发牢骚。

“上辈子作孽了呗。咱俩上辈子肯定不是什么好鸟儿，这辈子得还债。”张丽娟半开玩笑的说。

“别整那没用的。上辈子，那都是胡说八道。真有上辈子，我就把名儿倒着写。”大笨是彻底的无神论，对妻子的话进行了有力的反驳。

“这可没准儿。说不定真有前世今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不咱们找个人算算。”张丽娟似乎认真起来。

“算个毛。要真有鬼神之事，该你怎么着就是怎么着，算也白算，费那个劲干嘛。有钱还不如吃了呢。”大笨立场坚定的说。

“反正肯定有原因。疑神疑鬼也许确实不靠谱，但究竟原因在哪里呢。”张丽娟这回真的认真的说。

“咱们都检查过，都没问题啊。”大笨站起来，走到窗前，看向远处。

“要不咱们吃点中药，也许会柳暗花明。”张丽娟也站起来，走到大笨身边。

“这倒也是。以前都是看的西医。据说现在中医很火，那咱们打听一个老中医，把把脉。”大笨把目光收回，转而看向妻子张丽娟。

“好。同意。”张丽娟拍板。

很快，两个人就联系好了中医。夫妇俩特意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去老中医的诊所把脉。

到了诊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坐在那里，恭候病人。

“您好，王大夫。我是大笨，这是我妻子张丽娟，我们来把把脉，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大笨对王姓的老中医毕恭毕敬。

“两个人都把脉吗？”王大夫声音洪亮的问。

大笨使劲点了点头，他感觉这个中医很不一般，希望很大。

王大夫示意大笨先坐下，然后把脉。随后，张丽娟也把了脉。

“有事吗，大夫。”大笨心中砰砰直跳，快要晕过去了。

“没事，你们俩就是有点肝郁气滞。别的没事。”王大夫声音依然洪亮。

“肝郁气滞跟生育有关吗？”大笨着急的问。

“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给你们开点药，肝郁气滞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很好治。”王大夫说着，就要开药。

大笨有些失望：

“大夫，肝郁气滞我无所谓，可是生不了孩子我有所谓啊。”

王大夫微微一笑：

“我看你们是心病。肝郁气滞导致的心病。生孩子，你们没问题。该有的会有的，年轻人。”

大笨见王大夫有点倚老卖老，也勉强笑了一下：

“也许真的是心病。您开药吧，我们先把肝郁气滞治好。”

开好药，大笨夫妇黯然离开诊所。他们宁愿有病，不是肝郁气滞，而是生育疾病。有病两个人也就释然了，就是现在这样折磨人。没病，但就是没孩子，麻烦。

回家后，两个人谁也不想做饭，眼看到了晚饭的时间了，大笨对张丽娟努努嘴：

“要不你做饭吧，我心烦，不想做。”

张丽娟把嘴一撇：

“我也心烦，我也不想做。”

大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那就叫外卖。不然就饿着。你选择吧。”

张丽娟一听，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我选叫外卖。饿着干嘛，又不是揭不开锅了。”

大笨往沙发里蜷缩了一些，拿出手机，开始叫外卖，一边操作一边念念有词的说：

“现在的外卖，实在不那么靠谱。也不知道食材新鲜不新鲜，操作环境干净不干净，怎么也不如自己家里做的好。”

张丽娟听大笨这么一说，把手一挥：“要省事就得付出代价。自己做条件不具备，咱俩主体都不适格，谁也不想做。外卖固然不太靠谱，但此时却可以选择，人生必须在该让步的时候让步，这是铁打的智慧。”

大笨直起身子来：

“精辟。既然外卖是必然选择，那你说点什么。”

张丽娟也直起来：

“你做主。你是一家之主，户口本上打头一页就是你。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我相信你。你是我的丈夫，是我托付终身的人，我听你的。”

大笨听妻子这么一说，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那就每人一份过桥米线吧，经济实惠。”

张丽娟点点头：

“没问题。其实要是我一个人，不吃也无所谓。饿一顿就饿一顿，我才不在乎呢。我从小就不是娇生惯养的人，跟你不一样，你金贵。”

大笨见妻子越发带劲，不由的有点激动：

“吃饭不是金贵，任何人都得吃饭。吃饭是普遍真理，不是个别某个人的信仰。饿一顿是没什么，但没必要。我也是可以吃苦的，但我还是要按时吃饭。”

张丽娟见大笨也来劲了，站起来冲着大笨说：

“饥一顿饱一顿是什么意思，就是吃苦的意思。吃苦就包括吃了上顿没下顿。你说你可以吃苦，就得忍受饥一顿饱一顿吃了上顿没下顿。否则，就不算吃苦。”

大笨操作完毕，订好了过钱米线：

“我认为在新时代，吃苦不会饥一顿饱一顿吃了上顿没下顿。顶多就是吃的不好，粗茶淡饭而已。”

张丽娟复又坐下：

“过钱米线可不算粗茶淡饭，那可是知名小吃。”

大笨笑了一下：

“吃苦不在这一两次。想吃苦，咱们还有半辈子呢。着什么急啊。”

张丽娟也笑了：

“要是下半辈子就是吃苦，咱俩就忒惨了些。生活还是要有希望的。最起码能吃上口热乎饭，最好是美味的热乎饭。”

大笨站起来，走到客厅的窗前：

“要孩子没希望，吃饭还是有希望的。我宣布，以后咱们在吃饭的投入上绝不手软，该出手时就出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张丽娟也站起来，走到大笨身边：

“支持。不过说起来，将来要是有了孩子，我吃萝卜糠菜都成。”

“此言差矣。”大笨说，“有了孩子，咱们也没必要吃萝卜糠菜，穷困潦倒这几个字跟咱们无缘。”

张丽娟听大笨这么一说，心情好多了：

“还好，咱们最起码也是小康。咱们国家建设的就是小康社会，咱们没有拖后腿。将来有了孩子，也养得起。”

大笨握住妻子的手：

“会有的，孩子会有的。不仅有，说不定还是俩。咱们下半生生两个，好不好。”

张丽娟也握紧了丈夫的手：

“好，生两个。子孙满堂。”

大笨沉默了一会，放开妻子的手：

“这个世界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不如意十之八九。有孩子的未必比咱们幸福。实际上都是庸人自扰。”

张丽娟点头首肯：

“没错。咱们的生活还要继续。要充满期望。”

大笨再次抓住妻子的手：

“等咱们有了孩子，就更有期望了。”

张丽娟眼中闪着泪花：

“永远要有期望，永远不放弃。”

大笨的眼神看向窗外：

“夜色更深了，外卖快到了。该吃吃该喝喝，今天的过桥米线，不一般。”

2

没有孩子，大笨夫妇的二人世界越过越没意思。两个人每天都无聊的很，外卖也点的很频繁，谁也不想干活。

这天，两个人都下班回家了，都有点疲惫，于是又想点外卖。

“上次点外卖是什么时候来着？”大笨问发妻。

“忘了，不过几天而已吧。”张丽娟说。

“外卖用的蔬菜绝对不可靠，这我早就说过。还是自己挑的最靠谱。”大笨说。

“自己挑的也不靠谱，自己种的最靠谱。”张丽娟反驳说。

“要不咱们自己种蔬菜？”大笨突发奇想。

“自己种？在哪里？咱们哪有场地？难道种到饭桌上吗？”张丽娟一连好几个疑问。

“我听说现在很多城市家庭在家里种菜。好像说种在纸上就行。”大笨努力回忆说。

“种在什么上？种在纸上？怎么不种在你的脸上？”张丽娟不相信。

大笨听爱妻这么一说，由衷的一笑：

“种我脸上肯定不现实，种你脸上也许还有希望。”

张丽娟也微微一笑：

“那就种我脸上，种出来专供你一个人吃。”

大笨拿出手机来：

“我查一下，看我的记忆是不是准确。我记得就是说可以种在纸上。”

大笨查了一会，突然高兴的蹦了起来：

“你看，我就说嘛，就是可以种在纸上。我马上下单买。”

张丽娟凑过来看：

“还真是，真的可以种在纸上。现在科技可真发达啊。”

大笨一边下单一边说：

“生命永远给你意外，人生永远都是惊喜。”

张丽娟点头同意丈夫的名言。

可以种在纸上的菜的所有相关道具大笨夫妇都收到了。包括特殊的纸，好几层架子，和一包菜籽。

大笨夫妇按照说明，把纸铺在架子上，然后浇上水，把种子播撒进去，耐心的等待发芽。

随着时间的推移，菜籽陆续发芽。这是一包白菜籽，看着小白菜崭露头角，大笨夫妇充满了兴奋的感觉。

这天，两个人来到种菜的架子前，看着白菜已经长了不少了，很高兴。突然大笨指着最上面那层的架子说：

“你看那个白菜芽，好像不是白菜芽，是棵草吧。”

张丽娟凑近仔细看了一下：

“好像确实不是白菜。是像棵草。可是明明是白菜籽，怎么会有草呢。”

大笨摸着后脑勺想了一会：

“可能是种子里混进去的。没事，让它长吧，就这么一棵，不碍事。”

张丽娟点点头：

“长就长吧，长成了就知道具体是什么了。也许是种很漂亮的植物。”

大笨也点头同意。

那棵草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成长，这天，大笨夫妇又来看这棵草。

“这棵草充满了悬念，其他的肯定就是白菜，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为了吃。唯独这棵草很意外，也不知道将来长成什么样。期待。”大笨说。

“看着很茁壮，会是什么呢。”张丽娟满腹狐疑的说。

又过了几天，大笨夫妇再度视察纸上菜园，重点看那棵草。

“奇怪，怎么看起来像个人型呢，不像植物啊。”大笨凑到那棵草的跟前看。

“什么，像个人型。难道是人参果吗。”张丽娟也凑近看。

“不知道，也许真的是传说中的人参果。”大笨直起身子，“再等几天看看。”

张丽娟收回目光，点头同意。

时间很快过去了，那棵草越长越像个人，只是个头很微小。大笨夫妇紧张的观察着，不知道这是棵什么植物。

慢慢的，白菜都长成了，看起来很喜人。那棵草也长的有十公分高了，已经可以看的很清楚，就是一个小小的人。大笨夫妇惊讶不已，草怎么会长成人型呢。

正当大笨夫妇琢磨这棵草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这棵人型的草突然传出了响亮的哭声。大笨夫妇吓了一跳。

“活的，这棵人型的草是活的。这是一个草人。”大笨恍然大悟。

“草人？”张丽娟疑惑的看着大笨，“这岂不是天方夜谭吗？”

“是真的，这棵草长成了一个人，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咱们赶紧收割他吧。这是个男孩。”大笨说着，转身找刀去了。

张丽娟一时缓不过劲儿来。大笨把刀拿过来，割下了草人。

大笨小心的捧着草人，心情十分激动：

“这真的是个草人，还是一个婴儿。咱们有孩子了，咱们有孩子了。苍天有眼啊。”

张丽娟缓过神儿来：

“草人，咱们的孩子。幸福来的太突然了。这个世界真是充满了神秘。”

大笨夫妇把草人小心的放在一个小盒子里，决心一定要把草人抚养成人。

一开始，大笨夫妇并不知道该如何养育草人，慢慢的，他们发现，草人只是喝水，然后需要每天晒太阳，不需要吃饭。

草人越长越大，除了饮食习惯外，跟正常的人类没有什么不同。

草人长到人类正常的婴儿大小的时候，已经可以自己行走了，也会说话了。草人喊出“爸爸，妈妈”的时候，大笨夫妇两口子的眼泪夺眶而出。

草人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身跟人类的不同之处，每天很快乐的成长。大笨夫妇极度珍惜从天而降的孩子，幸福的三人世界每天延续。

这天吃饭的时候，草人照例只是喝了一杯水，突然，草人像想起了什么，问大笨：

“爸爸，为什么我只喝水就行，不用像你们一样吃饭呢。”

大笨和张丽娟对视了一眼，大笨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草人已经长大了，懂事了，要不要告诉他身世呢。

“孩子，你永远都是爸爸妈妈最疼爱的亲骨肉。有时间，我一定会跟你交代清楚的。”大笨说，“你先去晒太阳，回头我找你。”

草人一脸疑惑的走了。

“孩子长大了，他不是咱们生出来的，是一棵草长成的。他的身世要不要现在告诉他呢。”大笨靠在餐椅上，问张丽娟。

“早晚都得说。草人不知道会活到多么大，咱们十之八九会先离世。草人肯定会孤独的。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其他的草人咱们也不能肯定，也许有，也许就咱们孩子一个。孩子迟早要明白这一切。草人注定不平凡。”张丽娟说。

大笨沉思了一会，同意了妻子的说法：

“那咱们把真相告诉孩子吧。”

草人被大笨夫妇叫过来，看着大笨夫妇一脸严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孩子，你不是我们生出来的。”大笨看着草人说。

“我不是你们亲生的？我是捡来的吗？”草人快哭了。

“不是捡来的。”张丽娟说，“是种草种出来的。你其实是一棵草，不是人类。”

草人一时蒙圈了，表示不太明白。大笨夫妇一通解释，终于让草人明白了自己的身世。

“我虽然是草人，但我是你们种出来的，你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我不会孤独的，因为我有家，家里有你们，我的爸爸妈妈。”草人哭着说。

大笨也哭了：

“孩子，我和你的妈妈曾经很想有一个孩子，就像你这样的。但是，我们一直怀不上。直到上天把你送到我们的生活中，我们真的是惊喜万分。虽然你不是人类，是一棵草，但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永远都是你的父母。”

张丽娟轻轻摸着草人的头：

“爸爸妈妈永远爱你。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等你长大了可以去找你的同类，也许这个世界上还有跟你一样的草人。”

草人流着泪重重的点了点头。

从此以后，大笨夫妇和草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每当有客人到家里，都会称赞草人懂事。大笨夫妇都会自豪的说，这是我们唯一的骨肉，也是我们唯一的骄傲。

草人很聪明，长大后学业有成事业有成，成为了社会精英。没有人知道草人的真实身份，虽然每次吃饭草人都不动筷子，只是喝水，但没有人细想其中的玄机。

大笨夫妇终于有了孩子，并且顺利的把孩子抚养成人，两口子此生无憾了。

大笨夫妇相继去世，世界上只有草人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世的秘密，他决定终身不娶。

每到大笨夫妇的忌日，草人都会去扫墓，每次，草人都会冲着墓碑上的大笨夫妇的照片说：

“爸爸，妈妈，你们是人类，我是一棵草，但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谁也不能否认我们的关系。你们是我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唯一的牵挂。”

草人没有去找世界上的其他同类，他笃信世界上只有大笨夫妇是自己的幸福。

“大笨先生，张丽娟女士，您们就是我的同类，我在世界上唯一的同类。我再没有其他的同类，也不会再去寻找其他的同类。爸爸，妈妈，咱们永远是亲人，直系亲人。”草人经常喃喃的说。

草人一个人生活了很多年，坚强的经历了很多事，有一次他下班回家，驾车到一个路口，与一辆闯红灯的货车相撞，瞬间昏迷，被送往医院，不治身亡。

草人的葬礼跟一般的人类成员无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没有人怀疑过草人的身份，现在，更是没有人再怀疑了。

草人的墓被安置在了大笨夫妇的墓旁，三个墓对影成三人，一家人再次团聚。

大笨夫妇从疯狂的想要孩子，到终于有了草人，他们夫妇是幸福的。草人也是幸福的，曾经的生活，永远都铭刻在历史中。

当你奢求你从来没有的东西的时候，也许明天会是幸福的答案。该拥有的会拥有的，拥有的，都是值得珍惜的。努力吧，这一辈子，一定不要留下遗憾。

2018年10月14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