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周遭的光渐渐黯淡,黑夜一点点笼罩开来,城市里的人们逐渐收拢身心,准备投入到睡眠中。
此时,河边的一座废弃工厂里,有一个小男孩和一个中年男人。小男孩约摸七八岁的样子,一双眼睛黑溜溜的,脸色白净,穿得一身名牌,脖子上挂着一个玉饰,懂行的人可以看出,这个玉镯价值不菲。
而那个中年男人则有些相形见绌。脸色黝黑,胡子拉碴,上身的短袖旧T恤上还沾着污渍,下身的裤子也显得有些宽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一双鞋的鞋底几乎快被磨平了。此时,他正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地上的烟蒂落了一地。
“叔叔,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恐龙世界么?”小男孩扑闪着眼睛,问道。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等你爸爸来了,我们一起去。”中年男人说道,那神情有点让人琢磨不透。
“可是,我好困,爸爸再不来,我就要睡着了。”小男孩的眼皮不停地眨着,再后来,他再也支撑不住,睡着了。
中年男人见他睡着,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有点松懈。他比小孩困多了,可是,他不敢睡,也睡不着。他担心,他一睡着,他的一切努力就前功尽弃。
他看了看老式的诺基亚手机,没有手表,他一向是通过手机来看时间。距离他绑架这个小男孩已经5个小时了,而距离他儿子的手术时间已经不到2天了。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从没想到,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02
在妻子离家出走前,他还是很幸福的。自己开出租车,老婆在家带儿子,日子不算富裕,但全家人和和睦睦。他以为,他会一辈子这样幸福下去。
可是,他的老婆不喜欢这样的日子,或者说,喜欢更好的日子。眼看着村里的人一个个住起了楼房,开起了小车,她终于沉不住气了。
一向平静的小家被日复一日的吵架或是冷战所取代。终于,妻子离家出走了,从此杳无音讯。家里只有他,儿子和母亲三人。儿子终日嚎啕大哭,哭着喊着要妈妈。他也曾试图寻找。有人劝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她要真想走,你找到了,她也不会跟着你回来的。
有人说,曾在东莞见过她,她穿得很时髦,身边还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还有人说,她做起了见不得人的行当。每一次流言都刺痛着这个贫穷但自尊心强的男人的心。
渐渐地,他再也不想了,也再也不找了。他白天黑夜连轴转地开出租车,日子也越来越好。他穷怕了,为了让儿子不再重复自己的路,他咬着牙把儿子送进了贵族学校。
然而,苦难并没有从此远离这个家庭。8岁的儿子被检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必须尽快手术。
从不流泪的中年男人哭了。他不在乎自己吃苦,可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病床上的儿子做不成手术。但是,即便他把刚给儿子准备好的学费挪出来,还是不够。
03
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原本想多出几趟车,多给儿子挣点钱。可是,因为最近心神不宁,他的出租车撞到了大巴,出租车被撞得变形,他的头也磕了个包。老板见他可怜,也没让他赔偿,但是出租车他是不能再开了。
走投无路的他,只能去儿子学校试试运气,想做个打杂的。当初,他硬把儿子送到贵族学校,还因此和校长打过几次交道。学校现在的确在招聘保安,但是保安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的,至少也是退役军人。他就那么乞求着,最后愣是给校长下跪了。
他一个一米八的汉子,眼见着,被生活压弯了腰,看起来才一米七的样子。校长也是见不得这副景象,勉强让他试用两个月再看。
就这样,母亲在医院照顾儿子,他就在学校做保安,维持基本的开销。他刚进保安室的时候,就发现有个衣着不凡的小男孩常常来保安室串门。听其他保安说起,这个小男孩不合群,素来没什么玩伴。保安们没事儿的时候,爱和他开玩笑。在保安的眼里,一个富豪儿子嘴里的世界是有趣的。而那个男孩也在这里找到了存在感。
一看到这个小男孩,中年男人就想到了他儿子。同样是儿子,因为自己不争气,儿子连医药费都付不起,而这个小男孩身上一套衣服就几千甚至上万。他的心里有种东西在悸动,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他拼命抑制住,和小男孩攀谈起来。或许是因为自己有儿子,他父爱泛滥,而那个小男孩又缺少爱,俩人倒是聊得很投缘。
04
那天,他正在保安室值班,却被领导叫到了办公室。原来,有个关系户要塞个人进来做保安,那个人是个退役军人,又年轻,关系户学校也得罪不起,学校让他做完这个月就走。中年男人听完,当场崩溃,眼瞅着娃的手术费没着落,现在连基本的生活费都没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保安室的。他望着这座贵族校园里奔跑的孩子们发出的欢声笑语,心情无比低落。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妈,丁丁怎么样?”是母亲打来的。不知为什么,现在一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他就莫名紧张。“儿子,医生今天来检查了,说这个手术要尽快,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可能会影响一辈子。”中年男人听得出,母亲很焦急。“爸爸,你在哪里?我很好。”母亲把电话递给了儿子,传出儿子的声音。那声音亲切但微弱,比校园里的这些孩子低好几个分贝。“我也挺好的,你乖乖听奶奶话。”中年男人说不下去了,急忙挂断了电话。
“叔叔,你怎么了?”那个富豪家的儿子问道。“没什么,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中年男人拭了拭眼角。“我说,我妈都出差了,我爸肯定要派王叔叔来接我,可我一点都不喜欢他。”小男孩无意间的话,被中年男人听得真切,长期以来积压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如果他绑架了这个小男孩,那么他的爸爸肯定回来赎他的。那样自己的儿子就有救了。至于自己,只要儿子能够平安健康,自己去蹲监狱,也值了。
所以,他谎称“带小男孩去恐龙世界玩”,然后把小男孩带到了这座废弃工厂。
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夜越来越深了,可中年男人的大脑越来越清晰。一切都还算顺利,只是距离自己发出讯息已经七个小时了,为什么富豪那边依旧毫无动静?
05
他不禁想到,如果他们报警了怎么办?会不会此刻他们在部署警力,来抓自己?不,他们就一个宝贝儿子,不可能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的。中年男人这样安慰自己。
时间一点点过去,中年男人有些坐不住了。他站起身,看了看身边熟睡的孩子,那么可爱,那么纯真,如果不是需要钱,自己会和他做忘年交也说不定。
他再一次发了一条短信:“您的儿子在我手上,请速拿50万来赎罪他,否则后果自负。”短信发送后,他还附上了他儿子熟睡的照片。
时间又过去了一小时,可还是没有半点消息。对中年男人来说,每一分钟都是在煎熬。号码他之前就拿到了,还还确认过,不会有错。他想不出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中年男人靠着门框睡着了。“叔叔,天亮了。”叫醒他的是那个小男孩。中年男人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看到了明亮的世界和有着明亮双眸的小男孩。
他忽地想起了什么,慌忙打开手机,依旧没有一个电话,依旧没有一条短信。他有些泄气了。
“叔叔,我好饿。”小男孩说道。中年男人出发之前特意装了几个馒头,便拿出来给了小男孩。
“谢谢叔叔,你对我真好,又给我馒头吃,还带我看河景。我爸妈就知道给我塞礼物。”小男孩吃着馒头,看着朝阳下静静流淌的河流,说道。
“你这么说,你爸妈听到了会伤心的。”中年男人听着小男孩的话语,有些惭愧。他居然把一个天真懵懂的小男孩卷进这么残酷的事件中。
“叔叔,我爸妈动不动就吵架。好几次,妈妈直接把爸爸当作宝贝的瓶瓶罐罐给摔碎了。爸爸还出手打妈妈。我爸爸根本就不爱我。”小男孩絮絮叨叨地说着。
这一句话好像提醒了中年男人什么,所以,他爸爸至今没来赎他是因为根本就不爱他?
06
男孩黄豆被绑架的事儿他爸爸黄金早就知道了。事实上,如果他有心阻拦,中年男人是带不走小男孩的。
黄金家财万贯,事业有成,家有美丽的妻子,外人都以为他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过得不开心。因为他辛辛苦苦养了六年的儿子,居然不是他的。他老婆不仅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还让他帮忙养她和其他男人生的儿子。本来,他是不知道的,即便常常有人开玩笑说:“你儿子长得一点都不像你。”他从来没当回事儿。不过,上次带儿子出去玩,他被蚊子咬得不行,儿子倒是一点事儿也没有。儿子细皮嫩肉的,蚊子怎么不咬儿子?他网上一百度,原来这还跟血型有关系。
联想起邻居们的玩笑,他坐不住了,瞒着老婆,偷偷带着儿子去查了血型。结果傻眼了:自己和老婆是O型血,儿子却是A型血。
可是,自己和老婆也算公众人物,一举一动对公司股价有着重要影响,离婚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所以,黄金憋着一口气,没处发。从那以后,他性情大变,总是流连夜店,对儿子更是极其冷淡。
这一次倒好,儿子被绑架,他妈又远在英国。自己就是不救。若能回来,儿子吃苦了,当妈的自然心疼;如果儿子回不来,那就是他们自作自受,自己刚好可以曝光他们的丑事儿。
所以,黄金此刻不仅不着急,而且在家里悠哉悠哉地喝茶呢。
07
中年男人不知道这背后的秘密。他和小男孩又度过了一个上午。包里的干粮快吃完了,中年男人以为,自己贫苦人家的儿子都这么宝贝,富豪家的儿子肯定更宝贝,很快就会来赎他,干粮带的不多。哪里知道里面还藏着这些苟且之事。
见短信不回,他琢磨着要再给男孩家长打个电话,却又碍着小男孩的面,不敢打。从心底里,他不想让小男孩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想保持他最后的一点尊严。
“你去给我捡点树枝回来,好不?”他问小男孩道。
“叔叔,你要给我生火烤好吃的么?”小男孩问道。
“等你回来,就知道啦。”中年男人说道。
小男孩做了个鬼脸,便跑开了。
趁着这个间隙,中年男人拨通了电话,没想到电话关机了。看来得问问小男孩其他电话号码了,如果再不成功,我就送小男孩回去吧。他想道。
小男孩回来了,捡了好多树枝。“叔叔,那边有好多野草,我给你编了个花环,我们一人一个。”小男孩把编好的花环戴在中年男人头上。
“出来这么久了,你想回家吗?”中年男人问。
“我不想。爸爸妈妈都很忙,也没时间陪我,还不如和你在这里玩。”小男孩摆弄着手里的花环。
“可是,叔叔没有钱回去了。我们打电话让你爸妈来接你,好吗?”中年男人问道。
“我有钱,你看。”小男孩拿出脖子上戴的那个饰品。“这是我妈从拍卖会上给我买回来的,我送给你,你可以拿这个换钱,付车费呀。”
中年男人望着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玉,一时竟说不出话。“叔叔,其实,虽然爸爸妈妈不怎么关心我,但是只要我要钱,他们都会给我。”
中年男人原本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修炼得够强大,甚至连进监狱都不怕,可是,面对这样一个单纯的小男孩,他的内心却胆怯了。
08
中年男人最终还是用他身上的钱找车送小男孩回家了。回家之前,他带小男孩去看了一次恐龙世界。
第二天,他去医院看望儿子的时候,母亲一脸的欣慰。“儿子,丁丁有救了,今天一大早,一个漂亮女人送来了五十万,还说不用还了。”母亲的脸上满是欣慰。
中年男人一脸懵。“那个漂亮女人还说什么了?”她问道。
“她好像还说什么,谢谢丁丁爸爸带我儿子去看恐龙什么的……”中年男人的母亲大抵是弄不懂恐龙世界是啥的,说着断断续续的,可中年男人懂了。
当中年男人再想去找黄豆玩的时候,他已经转学了。原来,那天,他还在沉睡的时候,黄豆想打电话给妈妈,所以动了中年男人的手机,看到了那几条短信。回家后,他没有告诉妈妈中年男人绑架了她,只告诉她,他想妈妈给他五十万块钱零花钱,因为一个叔叔需要。只要给了他,他就跟她去英国生活。
丁丁的手术很成功,中年男人幸福地笑了。他如今正在努力工作,他要把欠小男孩的全部还给他,因为是他,保住了他作为人的最后一点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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