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浪子情怀总是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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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行之

一代武侠大师古龙毕生有两大嗜好，一是酒，二是女人。他一生风流，与无数女人交好。传闻他之所以取笔名叫“古龙”便是因为之前有一艳慕女子，名为“古凤”，他寤寐思之，求之不得，便一厢情愿，取了情侣名。

他好酒，也由于他长年饮酒无度，48岁时就与世长辞。他本身是个浪子，所以他笔下的人物几乎都有着他自身的写照，字里行间无不流露着浪子情怀。

古龙的逝去和金庸的封笔被视为武侠界的两支挽歌，象征了武侠黄金时代的终结。

古龙的江湖没有体系，背景模糊，人物关系破碎，只是总有一群寂寞的侠客，一段诡奇的故事，一坛解愁的老酒，也必有一个销魂的女人。

古龙写过很多浪子，沈浪，楚留香，陆小凤，谢晓峰，叶开，傅红雪，他们各有不同，却又像一个人。金庸和他是鲜明的对比。金庸笔下的人物，甲是甲，乙是乙，他们的性格都太分明，郭靖的憨厚，杨过的狷狂，乔峰的豪迈，段誉的温婉，都有完全不同性格魅力。

古龙呢，他是属于不断重复内心那一个“我”的作家。他的写作是自我催眠式的，他常常在大酒后写作，凭着喷薄的灵感，塑造了一个个经典的浪子形象。他的感性大于理性，他不断将自己的人格投射到小说的人物身上，宛如千江有水千江月。

他的小说如同在编织一个古老的梦境，那里常常是晚上，淡淡的月光照在安静的小镇上，孤独的浪子坐在巷口吃一碗牛肉面。

古龙和王家卫很像，王家卫拍了那么多电影，塑造了很多男主角，却又像是只拍了一个人。那个人，叫阿飞。而古龙也好像只写了一个男主角，那个人，叫李寻欢。

李寻欢，古龙笔下《多情剑客无情剑》中男主角，出身自书香门第，与其父、其兄皆摘得殿试中探花头衔，人称“小李探花”，家世享有“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美誉。

这本是一个满腹经纶，仕途无量的名门公子，却奈何淡薄名利，投身江湖，以飞刀的绝技闻名天下，后来人们直接管他的飞刀叫“小李飞刀”。

李寻欢是古龙笔下知名度最高的人物之一，他也是古龙笔下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家，他一生的感情都在玩一场行为艺术。

李寻欢的爱人，名叫林诗音，是个内外兼修的美人，两人彼此相爱，本是一对才子佳人的缱绻佳话，却奈何中间多了个龙啸云这个情种。龙啸云是李寻欢的兄弟，无可救药的爱上了林诗意。

兄弟，女人，孰轻孰重？

重情重义的李寻欢不忍看龙啸云对林诗音的苦恋煎熬，要把林诗意拱手让给龙啸云。林诗音对他爱之深，怎会割舍？于是他整日花天酒地，眠花宿柳，故作颓唐之举疏远于她，令她渐渐对他产生失望，怨恨。

等到时日久了，伤痛终于腐蚀了林诗音的内心，一腔深爱终于消磨成了一腔凉薄。龙啸云雪中送炭，便轻易靠近了她一颗冰冷的心。

李寻欢的“计谋”终于得逞，继而将自己的万贯家财，家居府邸送给了他们，从此成为了一个无家可归，整日借酒消愁的浪子。

本有显赫家世，富贵功名，美好爱情，却为了成全一个朋友的痴心，让自己变得一无所有。这等“傻事”，颇令人费解与叹惋。

有人说，李寻欢之所以这么轻易地将林诗音拱手让出，只能证明他并非真的爱她。但是他的故事，偏偏却是因为他放不下林诗音才开始的。

离开林诗音十几年后，一个苍茫的雪天他再次步入中原，为的就是再见一见她。于是有那一段经典的开场：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雪，将穹苍作烘炉，熔万物为白银。

雪将住，风未定，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辗碎了地上的冰雪，却辗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这时候的他终日沉醉酒中，忧郁寡欢，染有严重的肺病，时常咳嗽。为了能稳定自己的手，所以他总是随身带着一块木头，不停的雕刻，而雕的始终也是一个人，那就是林诗音。

酒瓶空了，他就拿起把小刀，开始雕刻一个人像，刀锋薄而锋锐，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

这是个女人的人像，在他纯熟的手法下，这人像的轮廓和线条看来是那么柔和而优美，看来就象是活的。

他不但给了她动人的线条，也给了她生命和灵魂，只因他的生命和灵魂已悄悄地自刀锋下溜走。

你还相信他不爱林诗音么？

他用来雕刻的那把刀，只是一把普通的刀，但是一旦发出去后，就变成了江湖上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小李飞刀。

他的飞刀，也像是行为艺术。

“小李飞刀，例无虚发”，是江湖人公认的评价。百晓生著《兵器谱》，他的飞刀名列第三，成了兵器谱里是“探花”。从文到武，他都是不折不扣的“小李探花”。

他的飞刀明明是一种暗器，却那么抽象。

“天上地下，你绝对找不到任何人能代替他。若不能了解他那种伟大精神，就绝不能发出那种足以惊天动地的刀！飞刀！飞刀还未在手，可是刀的精神已在！那并不是杀气，但却比杀气更令人胆怯。”

小李飞刀重不在刀上，而在李寻欢的精神上。与其说飞刀是一件暗器，不如说是一种精神的象征。他的飞刀之所以所向无敌，是因为浸润了他的精神力量，催化出了一种无形无质，无坚不摧的力量。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一种武学，更像是一种哲学。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一般。

金庸笔下里的武学，更多的是将哲学思想转化成武学模式，如“北冥神功”是取自庄子《逍遥游》中的“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意在将“海纳百川”的思想转化为武学中可吸纳他人内力，为己所用的功能。

“黯然销魂掌”是取自江淹《别赋》中的“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是将“感情波动对外在力量的影响”的形而上具体化到了掌法里。“易筋经”秘学，是将“把身体所有潜能发挥到极致”的理念糅合进了修炼环节里。

古龙对于哲学思想和武学模式的转化正好与之相反。小李飞刀实则是将一种武学模式反过来还原成了一种哲学思想的介质。

古龙太喜欢喝酒，李寻欢更是嗜酒如命。古龙是文人，李寻欢也是文人。古龙是浪子，李寻欢也是浪子。李寻欢其实就是古龙自己。

在古龙心中，兄弟比女人重要，所以李寻欢在龙啸云和林诗音的天平上，还是站在了龙啸云一边。然而李寻欢为龙啸云做的这些，又是否值得？

李寻欢不问值不值得，他只管落拓江湖载酒行。江湖多诡变，龙啸云与他之间虽曾经肝胆相照，奈何此后也是倒戈相向。已看惯江湖险恶的李寻欢其实如何不知，只是每次强装不知，纵身处险境也无限纵容，只是一句“不论怎么说，他曾经有恩于我”。

他太念旧，也固执地相信人性里那美好的一面，他愿意为自己的固执付出代价。这，就是李寻欢。

李寻欢，古龙给他这么一个名字，就注定了他一生寡欢。寻欢寻欢，谈何容易？

古龙笔下的浪子总是这般模样，寂寞，落拓，正义，热血，至情至性。他们仿佛是红尘的弃子，又仿佛是人间的神灵。他们仿佛是忧郁的代名词，却又仿佛是光明的守望者。他们始终披着冷色调的外衣，却有着暖色调的柔软的心。

“小李飞刀成绝响，人世不见楚留香。”

李寻欢即是古龙，此后古龙笔下的浪子，也即是李寻欢。小说中的李寻欢最后隐居江湖，但古龙未来得及隐居就已经归去。他们都是绿林中的文人，有着刀锋上的生活和一颗艺术的心。

桃下饮酒，风中舞剑，浪子情怀总是诗。这是“古龙风”的标配，再没有人能还原出那种纯真的味道。

武侠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古龙也沉睡了多年。而今江湖谁还在诉说一腔浪子情怀，谁在醉醒之间吟诵着刀与诗，酒和女人？

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