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谷花

作者: 云赏衣 | 来源:发表于2024-09-28 11:41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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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家里人口多又贫穷,根本没钱买零食。吃的零食要么炒的苞谷花,要么苞谷浆饼子。吃的最多的是母亲炒的苞谷花。苞谷花可放衣兜里,也可装书包里,携带方便,又不会坏掉。苞谷浆饼子就不同了,时间久吃在嘴里硬邦邦的,还容易生霉。

    当苞谷收割, 母亲将晾晒干的新苞谷棒打晚工掰成粒,阳光下晾晒干,打晚工炒苞谷花,为哥哥姐姐们准备上学的干粮。炒苞谷用的原料,是用锄头在山上挖的一种石头块。颜色深灰,锤子轻轻一敲便碎了,再用筛子筛。筛子下面的细砂就可炒苞谷花。砂放锅里需等烧热后,再放苞谷粒。若火候跟上,还能炸出些许白花花的苞谷花。这种传统的炒法,大都是“哑子”,但香酥有嚼劲。

    待母亲炒好,乍一看,灶台上,水缸上,石磨上,脸和头发上都灰铺铺的,如同掉进灰窝里。用砂炒苞谷花很损锅,声音刺耳。由于我家的锅经常炒苞谷花,每次炒的多。锅不是破个小洞眼,就是裂个小口子。母亲双手摸摸锅底,哎声叹气。煮饭时,只见锅底的水啪啪往灶里滴,柴火一下子泪汪汪的。母亲赶紧洒一把细苞谷面,苞谷面慢悠悠的沉入锅底,果真不漏了。又能将就用一阵子,实在装不住水才催父亲修补。修补的锅也管不了多久。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父亲才上街买口新锅背回家。我家每年都要添一口新锅,一口新锅仍逃不脱炒苞谷花给带来的命运。

    过年了,家里熬了麻糖了。母亲炒的苞谷花有了新的吃法。把炒好的苞谷花捏成糖果子,母亲只允许我们姊妹每人吃一个,其它装筲萁,待春节家里来客人了吃。在那个生活并不富足的年代,苞谷花做的糖果子是过年最好的零食,也是打发客人最好的礼物。再者,过年一家人围坐火炉,一边吃着糖果子,一边说些桑农之事,生活充满单纯的快乐和幸福。

    那种快乐是今天的人们难以体会到的。待我有记忆,哥哥姐姐们上学带的零食大都是母亲炒的苞谷花。只有放假,我们姊妹都在家了,母亲才会做新鲜的苞谷面馒头和苞谷浆饼子,里面包馅,特别美味。

    因农活繁忙,母亲在给哥哥姐姐们炒苞谷花时,会多炒一些。我和弟弟饿了便跑到厨房,脏兮兮的小手放衣服上擦擦。拔下插栓,拉开被烟火熏得黑漆漆的木碗柜门,伸进木瓢抓两把苞谷花装盒包,边吃边玩耍。吃完再打开碗柜门抓两把,口渴了舀缸里水喝。大人们忙活不回家,也不愁饿肚子。 

    长大上学了。那会上初中,离家远。一星期回家拿一次干粮。那个时候,家里条件略好。不再用石砂炒苞谷花了,厨房也干净许多。用食盐炒,盐炒的苞谷花颜色格外金黄,嚼在嘴里淡淡咸味,耐饿,但容易上潮。母亲用盐炒苞谷花,直到把盐炒黑炒少,实在不能再用了,才交给父亲用来喂牛。父亲将盐化成盐水,喷在干枯的苞谷叶子上。耕牛一头扎在草堆上,嘎嘣嘎嘣地吃得津津有味。若是放假,下连阴雨,不能到山上砍柴,不能到地里割猪草割牛草,我会和屋场的伙伴们躲在牛栏楼上,嘴里一边嚼着苞谷花,闻着牛屡味,手里一边玩着摸过无数次的扑克牌。时光像拘不住的风,仿佛只是刹那间,就携着所有的眷恋远去了。

    那年姐姐出嫁,我正上初中二年级。她们那里盛产小麦。她经常蒸馒头,步行三十多里路给我送到学校。记得有一次,姐姐背着侄女给我送馒头到学校。有了馒头,我不再到食堂打饭吃,不再吃苞谷花,上顿下顿吃馒头,吃淹酸菜。就在第二天下早自习。我高高兴兴跑到寝室,扒开菜蓝子上面的包袱一看,20多个馒头不翼而飞。妈呀,是哪个饿死鬼,连一顶点馒头渣渣都没留下。又一看,半袋子苞谷花安然无恙。我抓起一把苞谷花塞嘴里,露出带泪的笑容。

    由于在校常常处于饥饿状态,为吃顿饱饭,我成厚脸皮了。一次下晚自习,好友苏宗悦同学,她笑呵呵地把嘴触到我耳根说:“云,我姨妈今晚上请工撕苞谷叶,晚上还消夜。我俩去蹭饭吧。”听她这一说,我眼睛睁得格外大。她亲戚离学校不到半里路。那天下晚自习后,我们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慌慌张张地从学校侧所旁边的一个小木门溜出去,连滚带爬跑到她亲戚家。

    走近堂屋,映入眼帘的是堆积如山的苞谷棒。围坐的帮工们谈笑风声,双手麻利地撕苞谷叶。我和同学连忙找个地方坐下撕苞谷。等撕完,又消夜,已是深夜,我和她摸黑回到学校。后来又去一次,打晚工帮她亲戚割小麦。每次去,她亲戚特别热心,生怕我们吃不饱,不停往碗里添饭夹菜。再回首,久久难言心中的感激之情。

    读初中三年里,每到阳历年,学校老师会给我们全校三个年级的学生加餐。大清早把喂的两头大肥猪杀掉。猪都是用我们交的米没有吃完和倒的剩饭菜喂养的。晚自习不上,老师让我们桌子三张一并,拿出洗脸盆洗干净到食堂门口排队打菜。大师傅给我们每个盆里挖上半盆子萝卜炖肉汤。同学们满脸笑容端着热气腾腾地萝卜炖肉汤,笑呵呵地走进教室,8个人或是10个人围坐一起,大家吃得喷喷香。饭不收票,吃饱为止,仿佛过年一般。大家吃得非常饱,非常开心,也让我刻骨铭心。

    初中毕业,我到县城上中专。那时用粮票买饭菜。吃的是大米。可是饭里依然不缺石头,没法吃。我偶尔花5角钱买一袋快餐面,那都是奢侈。放假回家我又让母亲给我炒一口袋苞谷花带到学校。下晚自习,洗漱完毕躺床上,肚子饿得咕咕叫。于是便把苞谷花拿到床上吃。其它同学闻到香,也忍不住想吃。黑漆漆的寝室,只听见我们嚼苞谷花的声音,此起彼伏。由于在校吃的饭菜油水轻,营养不良,导致我经常害病。那时父亲在加工坊加工小麦,知道我在校吃不饱饭,便用猪油炒麦子面,请班车师傅给我带到学校,我用开水搅伴了吃,既营养又耐饿。

    读书毕业,在城里生活工作,超市的零食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我依然怀念吃苞谷花的岁月。当新苞谷收割,三哥会挑一些米粒特饱满的苞谷棒掰好凉晒干装口袋,等我回家炒了吃。粒粒金黄香甜酥脆的苞谷花嚼在嘴里,再看一眼老屋厨房熟悉的环境,满眼都是父母的影子,仿佛又回到小时候。我看见母亲双手端着一撮瓢苞谷花,笑盈盈地向我走来,我看见父亲顶着雪花,扛着一袋面粉从大门进屋……

    又到苞谷收割的季节。故乡的苞谷成熟了,又能炒苞谷花了,我心心念念的苞谷花,它不仅仅是我读书时的零食,更是我父母在艰苦岁月中对我深沉的爱,是我一生中珍藏的最美好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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