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烩04｜ 我们有过选择吗
90年代那时候的中国还比较落后，很多农村地区还停留在温饱水平，更偏远的地方更是“吃了这顿没下顿”和“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惨境。
李强，正是这么一个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农村小伙。
为了减少家里父母和四个兄弟姐妹的负担，他在14岁时候毅然决然的放弃了学业，不顾家里人反对，跟着一些村里的大人出门打工。
农村少年的想法很单纯，他以为越是繁华的城市机会就越多。
所以，在后来的九年时间里，他辗转各地，跑遍了后来所有称之为超一线的城市的地方。得幸，因为老实和好学的秉性，单薄瘦弱的身躯经常得到一些大人扶持和朋友的照应，没有被复杂的社会啃干净，反倒长成一个干净利落的小伙，通过自己勤劳的双手打拼，积攒下来一些积蓄。
在那个大家都穷的年代里，李强算是小有积蓄。
23岁回家那年，他出钱给家里盖了一栋崭新的平房，出力自个搞装修，按照自己学来的手艺，仔仔细细给墙刷上漆，那乳白色的漆，像极了那时候他的心情，一片白静。在新房建好后另外购置了一些新家具和彩电，尽是那个时代稀罕的东西。
但这一年中比盖新房子还要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娶亲，23岁的李强娶了一个漂亮媳妇。新房子、新媳妇，将近十年辛苦的打拼总算有了一个美好的结局。那天，李强在结婚的宴席上喝得大醉，他不顾形象的哭泣，他想起小时候一家人分着很少的粮食吃不饱时父母无奈和弟妹沮丧的表情、他想起在刚踏进社会时因为年纪小的原因忍受的白眼和欺凌……
在苦尽甘来的日子里，难道就不允许哭泣吗？
结婚一年后，李强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大胖小子，男丁在农村再好不过，家里人和他都对这个胖小子喜欢极了。
现在的李强作为父亲，在喜悦的同时要更努力才行，他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家里的老婆和孩子是他坚持不懈的动力，每次回家，他都要把儿子高高抱起，高兴的抛上抛下，父子俩都乐在其中，呵呵笑个不停。
再两年后，李强老婆又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两个男娃，李强父母乐开了花，他们巴不得男娃越多越好。在农村，这是定则。
由于李强常年在外打工，所以两个调皮的男孩的教育都交给了李强老婆，但因为李强老婆脾气不好，从小，两个男孩子没少受打骂。所以在两个孩子眼里，妈妈是讨人厌的角色，反倒是一年回家一两次的爸爸更有感情。
每次李强说要回家，两个男孩子在前一夜就兴奋得睡不着觉，在睡前还要反反复复的念叨，直到每个人被李强老婆狠狠打上一巴掌才会安静、委屈的睡去。而第二天很早就起床，两个孩子坐在小板凳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大门，望眼欲穿等着李强回来，第一时间冲上前去要他抱起，好玩摸着他有些刺手的胡渣。
……
以上所有，就是李宇保留着对这个家小时候最美好的记忆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天家门口都会有一两个上门讨债的人，本来安安静静的小家庭被讨债人闹得鸡犬不宁。
李强的老婆好赌成瘾，可能赌博这两个字的在她心里的意义远远要超过两个儿子。在哺乳期的时候，她也能够放着未断奶的大儿子不管不顾，自顾自到别人家里去悠闲打麻将，最后是她公公趴在窗户那里，因为孩子醒了要喝奶的原因，小声唤她回去。她这才不耐烦扔下麻将，不耐烦的回家，不耐烦喂着奶，不耐烦的……
具体不知从何时起就欠下了债务，除了她自己知道而已。
欠债的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让李强知道了，他连夜坐长途汽车奔袭家里，却发现老婆早就已经不知所踪。发了疯似的打李强老婆电话，才知道原来李强老婆担心李强的责怪，连夜跟着朋友去了外地。
坐在客厅里的李宇和弟弟从来都没见过李强这般歇斯底里。他把所有能砸的东西都在李宇兄弟俩面前砸得粉碎，啐了一口，连续骂着：“臭女人。”而后，怒吼着叫李宇兄弟俩个上床睡觉，自己连夜坐着长途去寻她。
第二天，疲倦的李强将一脸绝望的老婆带回家里。仔仔细细的问清，才知道，这家伙竟然连她娘家那边都骗下许多钱，她父母相劝反倒被她断绝了关系，她父母也说她已经无药可医。
几十万的债务，李强掏出所有积蓄都还不清，不得已，豁出去了脸皮，向所有能借的人去借，包括已经跟她断绝关系的富裕娘家那边。
李宇看着这样的人情世故不断上演，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干嘛不离婚？”李宇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问着喝醉酒倒地不起的李强。
“我也不知道啊……”喝醉酒也能回答？胡话还是心里话？李宇不知道。
李强又跟老婆吵架了，所以今晚只能睡在客厅冰冷的沙发上，李宇怕他着凉，从房间里把自己被子拿出来，小心翼翼给他盖上。回头望向紧锁着的房门，里面的她倒是能够睡得安心，仿佛做错事情的是李强一般。
渐渐，要债的人来得少了，但还剩下很多还没还清。
很多人会事先就在家门口拦住李强老婆讨债，而李强老婆总是一副无赖样子，“没钱！”欠债的人反而理直气壮，李宇看着这一幕，差点就分不清他们之间的角色了。
因为欠着一大屁股债，李强和他老婆还曾经商量过将两个儿子送到好人家去，这是李宇爷爷奶奶后来才告诉他们兄弟两个的事情。
“连父母都不能选择，我们有过选择吗？爸爸有过选择吗？这大概就是我们的命运吧。”李宇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出生这种事情非人力所能及也就罢了，就连自己亲生父母要给自己换父母这种事情也是无能为力。
……
不知何时，李宇养成了低着头走路的习惯，因为家庭原因，他变得不像以前的自己，自卑不已。
家里没有钱供他去好学校，应付着叫他去村里的中学混日子。李强两口子就这样“放任”着李宇“堕落”下去，日子有一天没一天的过下去。
那几年时间里，才十五岁左右的李宇长出了好些白头发，说实话，他有想过就这样去死，就这样一了百了，不用再忍受别人的白眼，自己也不会对别人再有羡慕。
中专或者高中，是每一个初三都要面临的选择，而李宇，没有。李宇无数次在梦里模拟着未来的情景，也是白茫茫一片模糊不清。他的家里供得起他上学吗？答案，让人很伤心。
那天，李宇坐在门槛上，抬着头，呆呆望着着黑得渗出水来的夜空，毫无预兆放声嚎啕。
泪水像没关住闸的水龙头一般哗哗淌出，阵阵呜咽声先引来了李宇的爷爷奶奶，柔和轻声的问，没有问出个大概来。
接着是李宇的妈妈，出了门来，恶狠狠训了几句，说道：“这么大年纪还哭成这样子，像话吗……”
李宇没有搭理她，李宇认为她就是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
最后是李宇的爸爸，他嘴里叼着一根燃到一半的烟，缓缓走出门来，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坐下，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看李宇一眼。
就这样等着李宇哭累了，哭完了，李强也还是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李宇打破沉静主动坦白，憋在心里不说的话实在难受。
“我不读书了，还是打工去吧。”刚哭完，李宇的状态还没稳定下来，断断续续吐出来的字拼接成一句话。
李强把第三根烟在水泥地上掐灭，转过头来看着李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家里不是还欠着债吗？我出去打工的话能减轻一些负担。”李宇避开李强带着一些血丝的眼，继续不是很流利的说道。
“你小小年纪打什么工？好好读书就是了，钱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而后，又点起第四根烟，再没有说话。
李宇呆呆的望着这个背影，也再没有说话。他以为他的想法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是最正确的选择，他以为这个家庭脆弱得将要崩塌，他以为放弃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以为他一直以来都没有过选择。
后来渐渐长大的李宇才真正明白了李强那些年的生活。
李强本可以选择跟老婆离婚，摆脱一切债务。但，一日夫妻百日恩，他选择坚持下去跟着妻子一块承担，他选择了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所以他变得越来越坚强。
他默默得用自己一双手还债，用自己一双手承担自己的选择，用自己一双手给予儿子选择。
他有过选择吗？李宇有过选择吗？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李宇这才想起，原来李强经常喝醉的模样都是假象，第二天醒来的他眼里总能散发着明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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