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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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鹏最后还是走了，在住了两个月的ICU后，在三十五岁的大好年华，带着无限遗憾，走了。

一个多月前，看到他妻子发朋友圈，恳请住在本市的人，帮忙到血站献血，指定献给他丈夫杨志鹏，因为他在ICU治疗，急需用血。

当时看到这信息，我就怔住了。许久不联系，没想到再次听到他的消息，竟然是以这种方式。

简单问了两句，说是重症肺炎引起的急病，具体没敢多问。现在想起来，大概是跟《流感下的北京中年》里提到的病有些类似。

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对于这样的生死大事，更是词穷。只是说了句“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便关了对话框。说多无益，甚至让当事人更难过，只能默默地为他们祈祷。

春节假期回来没多久，他的妻子在朋友圈发起捐款，希望大家能帮助她众筹手术费用。同事先看到，第一时间就把链接转发到了相关的微信群里。

没想到病情这么严重，也没想到他家经济情况已经如此危急！他不是个会麻烦别人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此下策。他的妻子随文只写了一句，“靠我，真的撑不下去！”就这几个字，看得我泪如雨下。

前天，他的妻子又发文：我最终还是没能把你留下……配图两张，一张是他带着孩子在游乐场玩的照片；一张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两双手交叠、十指微扣。

虽然看明白了字面意思，但是我不敢肯定、不想承认。直到今天，一个跟他关系要好的客户，打电话跟我说起，我才真正面对了他已经不在的这个事实。

可是到现在，我的心情也没能平静。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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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鹏曾经是我的同事，他2012年进入公司，2014年离职。

刚开始，因为负责的客户区域不同，我们虽然在一个部门，但是没什么联系。

后来公司业务调整，我被调到杨志鹏负责的区域，与他成了直线搭档。虽然我们共事的时间只有大概三个季度，但是那段时间，我每天跟他讲的话，可能比我的家人还多。也是从那时起，才对他有所了解。

他是传说中的“技术男”，来我们这家IT公司做销售之前，在隔壁省的一家集成商里工作了七年。那个公司比较小，他从最早的技术员开始，做到项目经理，技术销售一肩挑，积累了丰富的行业经验。

有过实战经验，技术水平又无可挑剔，在我们这个专门的销售团队中，他瞬间就出挑了。

别的销售见客户，都是带技术员的，他刚开始也带，毕竟术业有专攻。但是带了几次后，产品熟悉了，他就自己单枪匹马上路了。我们都调侃他：公司的销售要是都像你这么精于技术，技术员都该下岗了！他每次都是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说什么。

客户的产品出现了问题，他都是第一时间赶赴现场，能解决的先帮忙解决，不能解决的或者不紧急的情况，才让客户走售后流程。

有一次，客户无意中提起，他们单位的机器曾经半夜十一点出现故障，给杨志鹏打电话，杨志鹏二话没说就过去帮忙，处理到凌晨三点才回家。

我知道后，善意地提醒他：你是售前销售，没必要这么晚还上门帮客户处理售后问题，让客户自己走流程就好。但他回答我：这客户都熟了，像朋友一样，能帮就帮。

因他以真心对待客户，客户们也对他很认可。公司举行产品宣讲会，要请客户到场参观了解，他的客户从来不推托，反而很乐意来；公司举行成功案例交流会，他的客户也会提前准备资料来参加，并主动上台分享。

虽然在公司我入职比他早，但从他身上，我才算真正明白了，与客户的相处：真诚第一，销售第二。

因为业务能力强，他的业绩总是很好，常常在整个区域的排名里名列前茅，因此也经常得到公司高层的赞赏。

但是，他的英语水平比较薄弱。这在面试中确实可以提前准备，但是一旦正式投入工作，就会像是盲人没有了拐杖，举步维艰。因为外企的销售不是有业绩就行，还要按时在全英文的系统里完成很多事务性工作，例如出差报告、案例分析等。

平时如果业绩好，经理或许可以勉强放行，但是花无百日红，杨志鹏就算再优秀，也没办法做到每周都达标。业绩做不好，事务性工作也无法完成，那就很难过关了。

他勉强坚持了两年，实在觉得力不从心。而且他之前在私企习惯了自由自在，外企制度详尽细微，对他而言略显束缚。斟酌再三后，他还是申请了离职。

虽然觉得可惜，客户们也都舍不得他，但是我们尊重他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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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职以后，他回到曾经奋斗了七年的旧公司。有了那两年外企销售经验的加持，这次他以公司二把手的身份入职，独当一面。

他离职之后的前半年，我们经常有联系，因为有一些周期比较长的项目，还是需要交接，当然也会顺便了解一下近况。但是因为不同城市，又各自都忙，时间一久，关系就渐渐淡了。近两年似乎一次电话也没通过，更没见过。

虽然没再直接联系，可毕竟还在一个行业里，偶尔也是会从客户或者同行那听到他的消息。陆续听说他又做了什么大项目、取得了什么好成绩，真心为他高兴。他这么卖力，有付出总该有回报，否则怎么让人相信“皇天不负苦心人”。

他自己几乎不发朋友圈，但是共事的时候，有一回他手机坏了，他用他妻子的手机给我打电话，我就顺便与他妻子互加了微信好友，所以有时也会从他妻子的朋友圈里了解他的生活状态。

记得有次他妻子说：儿子等你等得睡着了，今天还赶得上吃蛋糕吗？

还有一次说：只要他有空在家，我都可以不用下厨。配了一张他绑着围裙在厨房炒菜的照片。

猜想他平日里还是很忙，但是一有机会，就会抽出时间回归家庭、陪伴妻儿。从前不知道他还会厨艺，但是想想也合情合理：出生农村，本就有一定的自立自理能力；这么多年独自一人在外工作，更是需要练就一身自我照顾的本事。

前年从同行那听说他离职自己创业了，以他的拼劲，估计忙得没日没夜了。也许正因为这样，平时没时间锻炼，自己也疏于对健康的重视，所以才埋下了隐患。

看他妻子在众筹平台上的描述，去年九月开始感冒发烧，陆陆续续地吃药看病，都不见起色，今年一月份进了当地大医院的ICU，治疗了两个月，最后还是没能留下来。

他今年刚三十五岁，本应是最美好的年纪。创业打拼，家庭美满，一切都那么刚刚好，可是他却在这个时候走了……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多么残忍！曾经的天塌了，他的妻子要怎么撑起来？还有孩子，才五岁，失去了爸爸，生命再也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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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末跟一个学佛的同事提起他，她说佛家把人世间的这些意外称作“无常”。我说这个我懂，我们经常都会说“世事无常”“生命无常”，但是我不知道的是：该如何面对这些“无常”。

去年十二月份，一个初中同学也过世了，也是得了类似肝肺一类的病，也是在病房里待了两个月后走的。听说他是早就感觉到身体不舒服的，只是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去检查，没想到病不等人。

有个女同学特别难过，因为他俩除了是同学，还是邻居，自小感情便很深厚。她说他迷离的那段时间，她也很难受，成宿成宿地失眠，因为她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们身边，我们还这么年轻，我们正当壮年，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现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么残酷的现实。

我们作为旁观者，尚且无法接受，何况当事人。

其实我很想知道，他们在病榻的两个月里，都在想些什么。是不是会想，病好起来以后，工作上不要再这么拼命了，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有没有后悔，平时没多花时间陪陪双亲和妻儿？有没有在规划，病好了以后要带着家人去哪里旅行，这么些年，应该还从来没有好好地认识这个世界吧！

可惜他们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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