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假史 — 第十一章 花开花落 【科幻】

十一 花开花落

一粒14.5毫米长程狙击弹滑入弹槽，后面还有不少它的兄弟在等待。本来这颗子弹应该在训练场，或者在非洲工作区发挥作用，但显然这里不是。这距离地面有一千三百多米，暂时是广州最高的建筑物，之所以用暂时来形容，是因为它即将被远处的庞然大物超越，它的优越感也许只能再保持一到两个月。但即便它有独立意识，也会毫不介意，为了抵消一千米高度以上高速气流产生的横摇，已经耗费这座大厦姿态维持电脑的所有精力。

卫星辅助数据授权

目标移动预测完毕

风向偏移修正完毕

弹道调整完毕

初速设定完毕

  伴随着一声轰鸣，巨大的弹头被推动，至于它的重量与普通子弹比起来，可不能同日而语，于是在进入加速道之前，不得不使用火药进行预先的加速。之后磁力线圈产生的强作用力令它获得了更加不可思议的速度，以至于它在奔跑过程中遇到的各种影响都几乎被忽略，兴高采烈地飞向遥远的目标。顶楼地面产生一阵颤动，带着火药气息的烟尘腾势而起，当然这些对于高处旋急的气流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很快就被吹散而去，震耳欲聋的枪声则消逝在空中，几公里开外什么都听不见。

子弹的飞翔之旅很随意，它随着自己的速度走，刺破透明的空气，带着强大动能释放出来时与空气摩擦产生的可怕尖啸。

来接应的飞机有两台巨大的升力扇在双翼之间，这种飞机兼顾垂直起降和高速飞行功能，上去之后只要低空避开雷达，就能快速到达位于南海的隐蔽之所。

冥真带着时歆走向敞开的舱口，古怪的压迫感从心中冒出，耳前仿佛响起一阵尖啸。其实声音完全追不上正在赶来的东西，但他就是听到了，那种牵动心弦的压力，仿佛把他的感官拉进黑暗世界。那股意志让他无法抵御，那股力量令他拼命抗拒，黑暗袭来的时候，他不得不伸出双手，把它推开，保护自己所寄托的希望。

时歆被没来由的一压，往前一推，差点摔倒，她刚想骂出声来，一阵风过来把她刮倒在地，好不容易扎起的头发被齐刷刷切断，发丝随着气流飘散，一下子就飞得无影无踪。冥真直接被风带出两三米开外，滚了两下，仰面朝天，一些金属碎片在飞荡，刚才的风同时也带走了飞机舱门的一部分。刚想爬起来，冥真已经窜过来又把她的头死死按在地上，第二次的死神之吻已经来到面前，气流再次从她头上划过，身后几十米处的一台制冷设备即刻缺了一角，伴随着难听的金属撕裂声。

她吓得面如土色，冥真喘着气说：“我可是第三次救你了。”带着咳嗽的声音，一蓬血花从他嘴里喷出。

虽然避开了，但子弹从他肋下擦过，强大的动能剥开左胸的血肉，带着不知名的肌肉组织飞出，冲击力太大，内脏受伤不轻，他感觉到体内在出血，左手无力地耷拉在身前，肺部几乎喘不上气。

第三发接踵而至，但并没有瞄准他们，而是径直射向正在爬升的飞机，它就像被人猛推了一下，机翼里哗啦一下飞出几片碎裂的桨叶，其中一片甚至插在时歆面前，机身里冒出黑烟。它还没来得及失控，第四发来袭的子弹直接在机尾上掏出个拳头大的洞，带着更多的碎片穿了过去。

飞机顿时如同断线风筝般旋转，尾部撞击到平台的边缘，整个折断了，时歆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飞行员惊恐的面孔，随着机身一起翻滚着越过平台，栽往地面。

“哈哈咳，咳，哈哈。”冥真居然笑起来，时歆几乎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两根肋骨，一颤一颤。

“竟然猜到，咳咳。”他一边咳出血沫，一边在笑，“判断得太准了，打不到，就不让你有机会跑。”

“你还笑得出来，是狙击？”时歆把头压的几乎贴住地面，大气不敢出，短时间内直面如此多次死亡的威胁，使她既麻木，又不知所措，但求生的欲望终归令她不断四处观望，寻找生机。

“应该是他们.”冥真大口喘着气，带血的唾沫随着笑意从嘴角涌出，话没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

“是谁。”时歆问道。

“你那边的人。。。咳。”

“胡说！”

“他们早就知道，从二十年前那件事开始。”含糊的话语混合着血雾，时歆闻到浓烈的腥味。

“你说清楚啊，什么二十年，到底是谁？”

“无为当大道，什么也改变不了，顺其自然吧，哈哈哈。”冥真仿佛没听见她的问话，兀自念叨。

啪啦一声，前方不远处安放在直升机平台旁的消防泵配件箱直接被锤烂，软绵绵地往旁边耷拉下去，零件撒了一地，然后又是一阵夹杂着劲风的尖啸，如同狼嚎。狙击还在继续，也许对方的射击高度跟这里差不多，她趴着的地方前面有不少设备挡着，大概是死角，对方只能盲射，意图把遮挡物扫清。过了没多久，第二发盲射再次击穿那个消防箱，连带着巨响把后面的风管出口也摧毁掉一半，碎片在半空中横飞，摔到地面翻滚，打得时歆护着头的手臂生疼。

对方想逼她出来，但即使她趴着不动，前方的遮挡物被清除也只是迟早的事。

一切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着破裂铁皮来回摇晃，飞机坠落的方向并没有传来响声和黑烟，方才那撕心裂肺的尖啸狼嚎仿佛从未有过，但那刻在心中的恐惧与颤抖往后仍不时令她夜半惊醒。

三十多米开外，来时的那个出入口是唯一的逃生方向，只要能跑进去，那不知藏在哪的狙击手就再也威胁不到她。可是这段距离之间什么遮挡物都没有，以对面那家伙的能耐，说不定没跑一半就把她打碎了。

可她仍是打算尝试跑过去，虽然现在狙击的声音貌似停了下来，但是对面很有可能还在等待机会，只有躲进建筑物里，才能真正脱离危险。

刚才走上来的通道出入口里冒出两个脑袋，一支枪口探了出来，瞄向她和冥真。

雷鸣雨和龙赫刚顺着痕迹从另一台电梯追上来，一片突如其来的桨叶状碎片飞进通道里，打在一条工字钢上，擦出一片火花，反弹着击中跟上来的突击队员肩膀，这人顿时血流如注，滚下铁梯。两人只见直升机晃悠着从视野中消失，心知不妙，却又情况不明，只好在那缩头缩脑。直到时歆前面不远处的消防箱被打碎后接踵而至的尖啸声，才让龙赫恍然大悟，“见鬼了，又惹上什么刺头儿把超远程狙击都惹来了。”

“什么？”

“你看附近还有啥差不多高的建筑，这狙击肯定是从环球中心那边过来的。”

“怎么可能，那离这差不多快6公里，这么远怎么打得中。”

“那东西不是由人控制的，还用卫星修正弹道，打得贼准，而且初速非常高，从那边打过来顶多两秒，我以前在部队里见过，火药击发电磁加速，因为距离太远根本听不到枪声，就是带着这种刮空气的声音。”

“那还打不打冥真？”雷鸣雨向时歆挥了挥手，喊了两声，扭过头问。

“打毛啊，没看到他只剩半条人命了，先想办法把时歆捞过来再说吧，对面那样搞法迟早打到她。”

“我们去找个东西挡着把她拉过来。”

“卫星修正只能看到模糊目标，你只要进入它的射界，绝对把你也当成靶子，而且那枪的威力太大，装甲车都不一定挡得住。”

雷鸣雨只好按一下卷在臂上的手机，“先通知下面的人拉反器材小组上来，同时派人去环球中心。”

“行，快点，就怕没时间。”

但是他们这才发现这里一点信号也没有，本来随身的移动设备都是卫星链接的，在这里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全被屏蔽了，只好叫剩下的那个队员把伤者送下去，通报这里的情况。

“只好硬来了。”龙赫把身上所剩无几的装备全解下来扔到地上。

“你想做什么？”

“当靶子呗，你也一起来，我看那家伙射速不算高，但是会根据你的动作预判，准头高得很。时歆跑过来大概要5到6秒，如果能让它把我当成目标，先向我开枪，时歆就有机会跳起来往这边跑，对面要重新修正去打她，肯定得浪费不少时间，这样走运的话就能跳进这里。”

雷鸣雨愣了一下，随即也开始卸身上的装备，这倒也是没办法下的办法，否则等到下面的人跑去把对面干掉，这边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你干嘛？”龙赫看到他也在卸装备，问道。

“我也去做靶子啊，也许能帮多争取点时间。”

“小雨点你怎么那么逗呢，一跳出去得马上滚回来，被打中的话，就算被擦一擦，估计都得到阎王爷那报到，何况时歆被列为第一目标，只要她一跑出来，你就算在那扭秧歌人家也不鸟你。还不如想个办法弄点状况来降低能见度。”

他们在设备梯附近找了一阵，找到两个干粉灭火器。

“这下有戏。”龙赫和雷鸣雨把两个灭火器分别抛到他们和时歆之间，喊叫着让时歆准备好。

时歆好不容易听明白两人的冒险计划，回头问平躺在那的冥真：“我要走了，看来你的计划无法实现了，一起来吗？去自首，至少我们能谈谈。”

冥真稍稍清醒了点，咽着血沫，意味深长的望着天空，无力地长叹一声，并没有说话。

她突然想起昨晚的情形，又问到，“要不你告诉我，你们组织的对头是谁，我去找他，说不定能自保，我记得昨晚要绑架我的人好像还在防着别的势力。”

“不！不要去寻求那边！要说共父是人类保留永恒意识的希望，那东西则是真正源自于地狱的黑暗，它是影，是一切事物的负面，它就像饮鸠止渴，最终只会给人类，甚至这个世界带来毁灭。”冥真听到她的问话，头瞬间扭了过来，双目圆睁，爆豆似的说了这一连串，仿佛触及心底的痛痕，双肩不自然的颤抖起来，沉稳，癫狂，现在还有恐惧。

他看到时歆诧异的面孔，逐渐缓和下来，伴随着粗重的喘气，再次长叹，“算了，你们不懂。”

“那一会再见，如果还能活着的话。”时歆撇撇嘴，她的人生充满艰险，今天也不例外，只好再次奋力一搏。

“也许都一样。”冥真没眨眼。

嘭，雷鸣雨击中第一个灭火器，引发了一场小爆炸，白色的烟雾随即升起，把将近半个停机坪笼罩住。还没来得及被风刮走，第二个灭火器也被打爆，龙赫趁着碎片刚落下，助跑了几步，冲入粉雾之中。

他冲出门外三四米，双脚齐蹬向前，整个身体改变方向，往着来路飞奔而回。他没有回头看，但是能感受到身后出现的劲风，当可怕的尖啸声开始刺激耳膜时，他已经就势滚进了门内的通道里。通道的混凝土墙突然出现一个半人大的圆形突起，细小的碎石到处飞溅，这时恶魔的尖笑再次响起。

这是第二发，雷鸣雨拨开脸上的石渣，这里离云巢外壁有好一段距离，子弹击穿外墙后居然还能在承力结构上砸出这么大个坑，好强的动能。不远处尘雾中出现一条横向的柱状空洞，令他得以目睹死神的痕迹，那大概是头一发子弹飞越时产生的涡流。

来不及诧异，这么短时间内发射两发，对方的射速比他们想象中快。而且要不是躲进室内，第二次射击就已经命中了龙赫，可怕的精准。

时歆在龙赫被狙击的时候，就已经腾地而起，急速奔向他们所在之处，不带一丝犹豫。她身后的尘雾突然隆起，又一次出现死神掠过的痕迹，只不过那不再是烟柱，而是四散张开，神似一朵盛放的绣球花。

第三发子弹是向她发射的，被避开了，但雷鸣雨与龙赫心中都划过不祥的感觉，弹头不是直飞而过，而是飞到附近炸裂爆开。

“爆破冲击弹！小心！”龙赫喊道，在能见度显著降低的情况下，对方果断更换了弹种。

话音未落，时歆身旁不远处又绽开一朵新的尘花，虽然她身上的磁力防弹衣挡住大部分来袭的碎片，冲击波仍像把锤子似的敲到她身上，裹着剩余的碎片穿入没防护的部位，奔跑的节奏被打乱，时歆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下完了，时歆摔倒的地方刚好在开阔地的中间，第四声尖啸刚过，她从地上爬起，又再摔倒，来不及躲避，难道这就是命运。

“不！”冥真大喊一声，刚刚还半死不活的老道人，不知哪来的力量，连滚带爬来到时歆摔倒的地方。

时歆只觉得全身剧痛，脖子上一片烫热，有些液体喷溅而出，她颤抖着一抹，竟然满是鲜血。她惨叫着，躺在停机坪的地板上，用力按压着脖子上的破口，可惜那散弹般的爆炸破片把脖子击中后穿了过去，在左侧颈动脉的位置上造成个锯齿状的开放式破口，血液不停涌出，视野一片模糊，手脚瘫软，力气渐渐消失。

一团巨大的阴影晃动升起，第五发子弹直接打在上面，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回荡，如同打碎个破锣。

“好险及时赶到。”核心的声音响起，那是刚才路过的建筑机器人，被核心不知用什么方法控制着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了她前面。

雷鸣雨和龙赫盯着粉尘飞舞的停机坪，见时歆久久未起，心知不妙，却看不清发生什么事，记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直至核心来到遮挡起她摔倒的那一块位置，这才稍微心安。

可他们并不知道时歆已经受了致命伤，冥真抱起她的身躯，看着不停流淌的鲜血，心中一片寂灭。

多年的精心计划，到头来仍不过虚妄中的一叶孤舟浮萍，漂向那唯一的出路，人类的命运仍旧是那样，却失去了选择的机会。

花开花谢，世事无常，我若无为，不如所愿，我若为之，出乎所料，一切皆因缘起定数。这样的话语在他脑中响起，仿若某位前人所言，又似自我顿悟。

臂中一紧，时歆忽然抓着他的手臂坐了起来，喘息重新急促起来，换做满脸惊疑地望着他。

“脖子！”她胡乱地摸着颈部，吓得不轻，刚才眼前一暗，犹如堕入深渊，仿佛经历死亡，现在却瞬间恢复光明，力气又回到身上。

虽然颈项上一片鲜血淋漓，但是刚才被碎片击穿的破口却在逐渐愈合，如此致命的伤口，细小的肌肉组织像有生命的蛆虫般蠕动聚拢，此番情景仿似头脑中一记重击，顿时震撼冥真。

它在，它一直都在，冥真脑海里响起孩童的笑音。他胃部有点抽搐，胸部的伤处再次痛起来，感觉像是要把肺中最后的一点空气抽走。怎么会想不到呢，方才的那一阵恐惧，它早就在那。

烟雾稍稍散去，龙赫看到两人坐着的轮廓，大喊：“还不快过来，愣着干嘛。”

  啪，又是一发打在机器人身上，一支机械臂立即扭曲起来，机器人的躯体随即往下一震。

  “快跑，我撑不了多久。”核心叫到。

  冥真却猛然抬头。

这把声音，不可能。

那是记忆深处的点滴，无法磨灭的心中火种，但那只能是虚幻，因为一切早已完结。

  “我，啊！”时歆从发愣中清醒过来，正打算再次奔跑，突然脚腕一紧，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被冥真抓住甩向逃生的楼梯口。

  雷鸣雨和龙赫赶紧窜了起来，好不容易接住她，三人一齐滚下楼梯，墙体上登时出现两个碎裂的隆起，却再都无可奈何。核心沉寂，工程机器人也倒下了，把平台压塌小半边，滑了下去，只剩下冥真一人站在那几乎散去的尘烟中。

  “快过来！”时歆马上爬起，在通道里喊到。

  可冥真没有动，但尘雾也没有变化，一切又重归寂静。

  对面的狙击也停顿下来，是离开了，还是在等待？

  他转过头来，沉稳自如的神态再次回到脸上，“你们随意去吧。”

  木剑打着转滑到阶梯前，冥真把它从腰间抽出来，抛了过去。他期待着，但木剑直至停下，仍没有什么变化，它没有把木剑取走，它没有理会他。

  “它非当世之物，你们拿去，也许用得着。”他渐渐踱到平台边缘，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口中咳出。

  “你要干什么，快回来。”时歆急得大喊，差点冲出去，惹得龙赫赶紧架住她肩膀，搞不清她为啥突然那么紧张这糟老头子。

  雷鸣雨不顾一切冲出通道口，飞奔向冥真，万一他死了，许多事也许就搞不明白了。

  它来了么？走了么？难道只是看看而已，毫无触动。它在，要取走木剑轻而易举。它不在，却又无处不在。冥真径自念叨着，不再理会，他的心飞到过往时空的彼岸，那心系牵挂的日子，可惜这些记忆即将灰飞烟灭。

  对面居然再也没有射击，就在雷鸣雨即将拉住冥真的那一刻，老人把他的手拨开，掉了下去。

  “北溟鲲鹏，水击三千，扶摇九万，八千春秋，逍遥无为，真想看一下。”随着他最后的笑声，冥真消失在云巢的边际，雷鸣雨仿佛听到最后由他念诵的两声，在往后的日子里，他查到那隐约是庄子的逍遥游。

  鲲鹏之大，不知几千里。。。翼若垂天之云。。。

平行假史 — 第十一章 花开花落 【科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