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卯年,八月初一,大吉。
武林百事通,红叶谷红叶先生递出一件消息,瞬间就从辽东半岛穿过黄河,越过千里平原,来到大江以南!
江湖四大奇人风雷雨电之首,‘雷鞭’雷堃将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一时间,众说纷纭,暗潮汹涌!
却说这‘雷鞭’雷堃,八岁师从玉龙山紫薇观清微真人,五年后下山行走江湖,又遇怪人‘地缺’瘸老怪,修得一身怪异功夫。十五岁那年,于渡马河岸挺身而出救走林县白氏妇孺,追贼杀入匪窝,尽杀百十二山贼。又一年,助太原总兵于山西剿匪,屠尽太行山三十六路山匪,晋幽境内为之一清!后远走漠北,又闻塞外与蒙古巴图鲁特木尔相斗,险胜一招。特木尔败而生怨,派漠北沙匪‘老刀把子’追杀,雷堃一条铜鞭,杀的八进八出,沙匪胆惧败走,复又追杀百八十余里,沙匪无一幸存!
呜呼,天降英豪!后闻辽东战事吃紧,雷堃急召江湖好友齐聚辽东,为国守门!因战积功,获封徐县子爵,走南闯北,又结识三位豪杰继而义结金兰,人称“风雷雨电”。及至中年,坐守太原,每每朝廷前线吃紧或是江湖纠纷,总会出现雷堃的影子,因其行事雷厉风行且嫉恶如仇,又擅使一对打神鞭,人称“雷鞭”!
如今,黄河道上,提起雷鞭,旁人莫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句:“雷大英雄!”
……………
太原城,雷府。
亭台水榭三进大院,假山石兽栩栩如生。天空飘着小雨,朦朦胧胧之中,一处阁楼中飘起袅袅轻烟,从中传出浓厚的药草味。
楼中,红木大床上正躺着一个面如金纸的年轻公子,剑眉星目,五官清秀,若不是这惨白的面容,定是一个俊朗不凡的公子哥儿。
床榻边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正嘤嘤啜泣着,边擦着眼角的泪水,边哭声道:“老爷,我们就么一个儿子,你不救他谁救啊!老爷,老爷…”
“哎,行了!”一旁伫立在窗边,极目远望的中年大汉不耐的回道,斑白长发用玉簪扎着,一身丝滑蜀中锦缎遮住壮硕的身躯。
这外面的雨下的也着实烦人了些,烦躁的将窗子关上,转身踱步到床边,瞧着自己儿子如今半死不活的样子,刚毅如‘雷鞭’的脸上也不禁布满了愁容。
雷堃越想越气,愤声道:“哼!谁叫这孽畜竟不学好,居然也敢去招惹金花婆婆!当他祸害的女子还少吗?还不如死了干净!就当我雷堃没这个儿子!”
他平日里最重声名,没曾想临了自己的儿子居然成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采花大盗,若不是这次惹上了金花婆婆的侍女,中了她的独门毒药而命悬一线,怕还不知道有多少女儿家得遭他祸害!
“呜呜呜…老爷,我不管!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雷家要断子绝孙我也不管,但这儿子是我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谁也没权力夺走他!”雷夫人哭声道,想当年跟随雷堃行走江湖,不幸落下了病根,便是生下这一个儿子就千难万难,没了他,这叫她下辈子如何过活啊!
“你!妇人之见!若不是你如此惯他,他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雷堃恨恨道。
“呵,怪我?!”雷夫人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指着雷堃的鼻子骂道:“你扪心自问,震儿长这么大,你抱过他几次?你又给他过了几次诞辰?你是给他添了几件新衣还是给他请了几个先生!”
“你,哼!这都是你们妇人之事。”雷堃有些心虚了。
“嗬嗬,是啊,都是我妇人之事。你雷大侠走南闯北,朋友满天下,何曾体谅过我这当母亲的辛苦!震儿如今这般模样,我告诉你雷堃,你也有一半的干系!”雷夫人哭喊道。
雷堃哼哼不语,脸上颇有再想一争长短的意思,但见着夫人仿佛杀红了的眼神,顿时便泄气了,不耐道:“行了,我已托红叶先生递出消息去了,金花婆婆肯定会来,到时候当着武林同道的面儿,以金盆洗手换我儿一命,晾她也不会驳了大家的面子!”
“哼,希望你的面子到时候还能管用!”雷夫人扭身替儿子掖上被角,转身离去。
雷堃望着儿子气息奄奄的样子,一想到自己做出的抉择,心中叹息:金盆洗手,江湖,江湖!
…………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雷府之中,人声鼎沸。
雷堃将众江湖朋友招待好后,便与义结金兰的‘风疫’风无常,‘电母’顾信芳,‘雨师’唐玉兰三人会于偏厅。
甫一落座,电母顾信芳便埋怨道:“大哥,你怎如此不仗义?你要金盆洗手的消息,我还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这是不拿小妹当兄弟了吗?”
雷堃苦笑着正欲解释,却见一头白发遮住长脸,一身黑衣如同鬼差的“风疫”风无常阴恻恻的道:“呵呵,大哥哪里是不当你是兄弟,怕是连我们仨都忘的一干二净了,想必是太原城里繁花似锦,美人如玉。我们那穷乡僻壤的,有甚可挂念的?”
雨师唐玉兰摇着头笑了笑,她知道这老三的性子如此,便道:“你啊,是棺材里躺久了,连人话也不会说了!”
四人中,以年岁论长,雷堃为首,唐玉兰次之,风无常行三,顾信芳最末。
雷堃看着眼下的兄弟姐妹一如往常,心生暖意,连连作揖道:“愚兄在这里给你们陪个不是,是兄长的不对!这不是事发突然吗?哎,若不是我那逆子…哎…”
话头一断,雷堃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顾信芳最是见不得这种说半句留半句的,忙道:“大哥你有什么就说!我们四人之间还有什么说不得的吗?!”
见着三人的眼睛都看了过来,雷堃仿佛也有了勇气,深吸一口气,道:“此事说来,都怪我那逆子!家门不幸,他竟成了江湖的采花郎,害了不少良家女子不说,竟还惹到了金花婆婆的身上!以至于,中了她的独门秘毒——无情花之毒。如今,正躺在床上依靠度水过活。”
说着,神情落寞,仿佛一夜之间便老了许多,颓唐的坐回椅子上。
三人面面相觑,倒是多年不见,谁曾想大哥家里竟发生了如此变故。雷震不争气也就罢了,居然也敢惹到金花婆婆身上,真是作死啊!
想那金花婆婆,虽守着一片百花谷与世隔绝,但也不是好惹的啊!作为当世神医,也是一代毒医啊!
百花仙谷,凡人莫入。金花一出,命定有无!
饶是急急如火的顾信芳也觉得此事十分棘手,大哥肯定是想保雷震,但金花婆婆那里可不好打发。心急间倏的反应过来,失声道:“金盆洗手?”
雷堃点了点头,叹息道:“我倒是希望金花婆婆能看在我的这点江湖薄面上,放过震儿一马。只是……”
三人都明白,若金花婆婆真计较起来,便是皇帝老儿的面子都不好使,何况你这一地豪侠?
四人中出身蜀中唐门的唐玉兰心思最细,料想今日雷堃将三人单独见面,便知他心中已有计策,便不疾不徐的问:“大哥,你心中可是已有定计?不如说出来,小妹给你参考参考。”
雷堃赞许的看了眼唐玉兰,轻声道:“二妹说的极是。”示意三人附耳过来,低语道:“若是金花婆婆来了,你们便如此……若是她不来,那江湖上从此再无雷鞭!”
三人这才明白,金盆洗手只是个诱饵,若是金花婆婆来了……自然正中下怀,若是不来,那雷堃真要隐遁江湖?
迎着三人询问的目光,雷堃呵呵一笑,“这江湖,我也累了,若是震儿没了,歇一歇便也是了。”
三人默然不语,随即雷堃便引着三人出得偏厅,来到正厅见客,一路拱手行去。
“雷某招待不周,诸位见谅见谅!”
“雷大侠来了,雷大侠!”
“雷大侠。”
“雷大侠。”
“雷大侠。”
路过的武林好汉纷纷起身抱拳致敬,雷堃连连拱手回礼,脸上都很是受用的笑着,身后跟着唐玉兰三人。
立定厅中,待场中安静下来,雷堃又团团作揖,扬声道:“值此中秋佳节之际,雷某惊扰了诸位阖家团圆,实在于心不安。在此,雷某先给诸位陪个不是,祝各位好汉,扬名立万,英雄一世!”
话音刚落,厅中便响起了一阵大笑,有人揶揄道:“承蒙雷大侠吉言!大英雄在前,我等如何敢称英雄?哈哈哈…”
“就是,就是。雷大英雄当面,我等怎敢称英雄。”
“哈哈,雷英雄过谦了。”
雷堃双手虚按,厅中才缓缓安静下来,正色道:“话不多说,雷某今日承蒙各位英雄捧场。今日且请诸位做个见证,来人,上金盆!”
厅中一片安静,众人既然来此,自然知道是所谓何事,雷鞭退隐江湖,这一出好戏怎能错过?
却见雷府管家招呼着下人抬着一个三角手架过来了,上下共三层,顶上一盆金灿灿的清水,中间是一个陈旧的剑匣,最下是一柄破旧的刀鞘,寓意剑入匣,刀入鞘,金盆洗手,不问江湖!
洗手架置于雷堃一旁,雷堃扫过一眼在场诸位,拱手道:“诸位英雄,往日里雷某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多担待。过了今日,雷某隐退江湖,前事已过,后事不问!从此江湖与我为路人,诸位若有什么恩怨,还请今日都一并了结了吧!”
语毕,厅中落针可闻,众好汉面面相觑其中自然不乏有来了结恩怨的,但没谁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雷堃环视四周,见无人站出来,便呵呵笑道:“雷某谢诸位大度,今日之后,诸位与我,从此恩怨皆消!”
说着,便要将手伸进金盆之中,雷堃眼底扫视了一下,心有所感,指间还未触及水面,便听得一声大喝。
“不才倒是有一桩恩怨,请雷大侠赐教!”
说话间,一名披头散发的壮汉背负一把唐式横刀而来,面露坚毅,一身补丁葛衣,倒像个漠北刀客。
雷堃长叹一声,神情中似天不遂人愿一般,抬起眼皮正视来人,拱手道:“未请教?”
那漠北刀客反手握刀,双目逼视,“太行山未亡人,莫一刀!”
雷堃眉头一皱,心中似乎已然想不起有这桩恩怨了,却又听得那莫一刀言道:“三十年前,太行山,仙人峰!”
雷堃顿时了然,记忆被翻起,笑道:“原是太行三十六匪的余孽。当年你们三十六匪啸聚山林,拦道劫掠,无恶不作,雷某自认没有做错什么。若你是来讨债的,雷某接下便是!”
莫一刀冷冷道:“你是没有做错什么,那太行山上的两千老弱又做错了什么?那些无知的孩子又做错了什么?他们从未杀人劫货,却被你这恶魔引来官军,将太行山上杀的血流成河!”
“为虎作伥,死有余辜!”雷堃梗着脖子,不欲与莫一刀争辩。
“呵呵呵哈哈哈………”莫一刀仰天大笑,“用我太行老幼的性命成你一世英明,好个雷鞭,好个雷大英雄!”
“死吧!”莫一刀猛然欺身而近,手握刀柄,引而不发。及至雷堃身前,长刀‘锵’的一声锋芒毕露,带起一道寒光如闪电乍现!
拔刀术!
雷堃心中陡然一惊,没想到竟是脱胎于江湖第一剑东方先生之拔剑术的拔刀术!此技讲求引而不发,含而不露,最后惊天一击,一绝胜负!
来的好!雷堃眼角紧绷,见这当头一刀来势汹汹,势不可违!当即猛一跺脚,身形暴退,大喝道:“拿鞭来!”
话音刚落,一旁的唐玉兰接过管家手中的一对熟铜锻造的打神鞭,便使起了唐门的暗器手法向着雷堃打去。呼啸风来,鞭刚入手,莫一刀的拔刀术便近尾声,带着蓄势已久的刀锋泼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
“哐~”
一阵余音袅袅,雷堃虎口震裂,噔噔倒退,手中铜鞭险些不稳,却是硬生生的挡住了这一刀。心道一声,好险!
却又见莫一刀刀过头顶,又是一记力劈华山将出。雷堃哼然一笑,手中铜鞭在手,底气十足。
“咄!”迎着莫一刀的刀锋,雷堃凛然不惧的一鞭打去。
“哐!”金铁交鸣,雷堃一鞭硬生生将莫一刀的刀势打住打偏,他瞧的明白,莫一刀练的就是出刀这一刀,若是一刀不中,后力不济,气血一衰,便只有落败一途。
却见莫一刀被这大力震的险些握刀不稳,他也知道自己这刀法,一鼓作气,再三便竭了。于是气冲任督,凝起全身气力,盯着雷堃的臂膀,破风劈下!
“着!”
莫一刀欺身一刀,直杀雷堃右臂膀。却见眼前一花,两道玄黄光芒闪过,雷堃两条铜鞭夹住自己的刀刃,其正气定神闲的看着自己,那股轻松写意无不在昭示自己的无能,心头大怒,扬刀再欲劈下!
雷堃嘴角冷笑,铜鞭上打长刀,下打莫一刀双腿,上下齐动,打得莫一刀自顾不暇,顾此失彼。
“噹!”
一鞭逼退莫一刀,雷堃煞有风度的持鞭退后,鞭柄相交,轻笑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少侠如此年轻有为,可是师从神剑山庄前大师兄何剑平何师兄?
莫一刀不觉摸着腿上的淤青,疼的龇牙咧嘴,愤愤的看着雷堃,“正是家师!你待怎的?”
“我与何师兄也曾有一面之缘,想当年在漠北之时,还是何师兄助我一臂之力,方才能从老刀把子的土匪窝里逃出生天啊!”雷堃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
“哼!今日算我输你的,改日再来请教!告辞!”莫一刀见他摆出了自家师父,自己又输给了他,但输人不输阵,兀自拖着刀,揉搓着大腿愤愤离去。
目送莫一刀离去,雷堃扫过四周,抱拳笑道:“让各位见笑了,老了老了,吃不住现在的年轻人了。可还有人来请教的?”
一时间,原本有些小怨的江湖好汉便仿佛随着莫一刀的离去而没了心气儿。而这,也是雷堃想要的效果。
见无人应答,将双鞭递给随侍在旁的管家,雷堃走到洗手架前,拱手谢道:“谢诸位高抬贵手,雷某谢过了!”便要将手伸进盆中去。
“噗通!”
突然,正厅中好似突然从房梁上掉下一个黑色布袋,旋即,大厅里掉落朵朵金色花瓣,宛如天女散花,花之落处,芳香扑鼻,厅内众人均为之一震。
金花婆婆!
终于是来了!雷堃暗道,与唐玉兰三人交互眼神,负手立于厅中,身后铁鞭触手可及。
“噹,噹,噹……”
随着铁杖触地声音从门外传来,一只龙头铁杖连连冒出了它的身影,不多时,一个身穿百花长袍,面相苍老,头盘云髻的老妪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
“雷大侠,老身来的不算晚吧!”金花婆婆抬起疲倦松弛的眼帘,似笑非笑的看着雷堃。
“哈哈,不晚不晚,能让婆婆亲至,雷某实在三生有幸啊!”雷堃拱手道。
“怎么,不看看我给你送的礼物?”金花婆婆示意他打开那个黑色布袋。
顾信芳不等雷堃说话,便急不可耐的去打开布袋,刚一摸到的时候,便知道是个人了,刚一露出人头,顿时惊叫出声:“雷震!”
原本凝神以待的雷堃顿时一惊,两步上前一看,虎躯一震,眼中神色复杂。这个面如死灰的公子可不正是自己的儿子雷震吗?怎么会,怎么会,今天上午见他还好好的在房里,他娘还在照顾他!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雷堃目露杀气的看向金花婆婆,睚眦尽裂,怒吼道:“为什么?!中了你的无情花毒还不放过他吗?”
“呵,为什么?雷堃,别人问得,你却问不得!”金花婆婆不屑的冷笑,“你之英雄,彼之仇寇。当你想着你的一世英明之时,可曾想过你鞭子下的那些亡魂正日日夜夜向你索命!”
“嗬嗬哈哈……”雷堃仰天大笑,一脸戾气道:“是来给太行山三十六匪的老弱妇孺来报仇的吗?还是说,你金花婆婆今日也来替天行道了?!”
对雷堃的反讽不以为意,金花婆婆却低头轻笑了起来,顾左右而言他,“风家小子,别折腾了,就你那点儿毒还不够我老太婆塞牙缝的。别忘了,你家太公前些日子才到我哪儿去求了药!唐家丫头,把你那曼殊沙华收起来吧,那玩意儿还是你家老祖偷了我这金花的点子呢!至于顾丫头,你还是别动了,你速度虽快,但还是快不过我的夺命金花!”
“是吧,雷大侠?”
金花婆婆好整以暇的看着雷堃,露出一口大黄烂牙。而另外三人闻言皆是心中一个咯噔,不敢擅动,这金花婆婆不知深浅,计划却又赶不上变化,一时三人都看向老大雷堃。
“你!老虔婆!今日诸多武林同道在此,我雷堃就不信你敢如此造次!”雷堃脸不觉抽搐了了一下。
“嗬嗬…”金花婆婆低笑起来,声音中满是不屑,“你雷大侠未免也看的起自己了吧,你看看在坐的,有哪位是天下五宗的?有几个是名门正派的?”
“别把江湖上抬举你的就当真了,花花轿子人人抬!”
金花婆婆冷笑不止,雷堃心中确实一片了然,多年的摸爬滚打自然明白。只是金花婆婆为何如此针对自己?就为了‘英雄’之虚名?杀了自己儿子前来打脸的?
雷堃阴沉着脸,冷冷道:“金花婆婆,你我有何恩怨?我儿却有扰你在先,但罪不至死吧!你这是在绝我雷家血脉啊!此仇,又改如何算得!”
“哈哈哈…雷堃啊雷堃,你以为老婆子走这一遭就是为了送你儿上西天吗?一个小小的采花贼,何足道哉?”金花婆婆笑了笑,又叹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儿算是给你还债了!”
“什么意思?”雷堃厉声道,就要反手摸向铜鞭,却被龙头铁杖一杖戳得踉跄后退,雷堃一时惊奇自己什么时候竟也如此不继。
“莫不是,你忘了洛河边上,为你相思成疾的洛芸娘?”金花婆婆一提起这个名字,凶狠目光便仿佛要将雷堃万箭穿心!
“芸娘?芸娘?!芸娘……”
雷堃怔了怔,脸上如同开了染房,红的白的一闪而逝。脑海中顿时出现那个一脸病容的身影,她最喜的是娇艳如火的海棠花,最爱穿的是一身素衣,最常去的是洛河河堤,最爱吃的是烟雨楼的狮子头和清明雨茶,最爱不释手的是《周易》,是《老子》,是《庄子》。
还记得那年,洛河长堤,杨柳依依,静如处子,遗世独立,眉间如西施颦蹙般令人心疼,令人爱惜。
她说,她最爱的便是去追寻风花雪月,去丈量天下,去浪迹天涯。可是,她再也做不到了,再也做不到了,做不到了……
“芸娘……”雷堃喃喃道,全身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啐!”见着雷堃如此失魂落魄,金花婆婆啐他一脸,恨声道:“本以为她看上的会是个绝世英雄,没想到居然是个狗熊!”
“我老婆子瞎了眼,当年要是能阻你一阻,你以为你何剑平会那么巧出现在漠北?你以为你可以从辽东平安归来?你以为朝堂上那些口蜜腹剑的家伙不会把你吃干抹净?啐!英雄?狗熊!若是芸娘见到你如今这般道貌岸然,沽名钓誉,怕也是是羞于与你相识!”
雷堃仿佛被刀刺中了一般,多年来维系的名声竟如此不堪一击,最后的遮羞布也被拉扯下来,如同赤条条的任人观赏。
人活一世,不就是活的名声吗?
“哼!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金花婆婆下了结论。
凌厉眼神扫过厅中诸人,却无一敢与之对视,转过头看着雷堃,“你的债你儿子已经替你还了,当年芸娘重病缠身,却仍旧放你回辽东!她自己选的路,老婆子拦不住!但老婆子有句话送给你,也是芸娘那丫头最后留给你的!”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人在做,天在看呐!”
说完,杵着龙头铁杖跨出门外,瞥了一眼一旁跌坐无神的雷夫人,不屑道:“想你铁娘子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女中豪杰,如今怎也依靠男人过活了!”
说完,径直离去,身后金花飞舞,人影顿时消失无踪。门外,雷夫人眼中噙着泪水,凝望那一轮圆月,嗬嗬嗬的哭笑了起来。
厅内,雷堃一直喃喃自语着芸娘留给他的话,想当年他还笑文天祥,世人生前不知有其人,反倒是死后而知,这名声要来何用?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无需世人证明,青史为证,天地作传!
“芸娘~”
厅中雷堃仰天长啸,涕泗横流。当年,当年若是自己不为了那些虚名而远去辽东,若是能守在伊人身边,又……又怎会再见已是天人两隔?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当夜,太原城失火走水,火光盈天,夜如白昼,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方才扑灭,曾经赫赫有名的雷府化作一片白地。
一夜之间,四大奇人不知所踪,英雄之名再无人云,江南之地却从此出现了一个女中豪杰,锄强扶弱,专杀负心人,冷面铁心,人称铁娘子!
英雄本无名,世人多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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