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遇见

三月份团支部组织学雷锋活动，下摄司运河社区那条主道很热闹。已到了饭点，他主动请几个青年团员就近到他住的宿舍食堂吃饭。他在食堂的窗口买了几个菜，几个饭盒子摆在宿舍的方櫈上，显得有点不伦不类。而且，当着那么多的人，团支部王书记向他介绍了一个同来的她：小芹，解放村的，在设备车间上班。

解放村可是厂里最大的家属区，电机厂大部分家属都住在那里。白天要上班，他只在不加班的晚上去。晚上的路灯很亮，一排排的平房很洋气。路灯下，他想起远方的乡下老家那土气掉灰的三间瓦房。那简直没法比，现在住的单身宿舍也没法比。

人都要有个梦想，在电机厂上班更是如此。如果有一天能分到解放村的房子住进解放村那就好了！就像那个小芹那样成为一个真正的城里人。乡下进厂的他常这样不着边际在想。

走进厂文化楼四楼的图书室。那晚他发现，他经常坐的那个靠窗户的桌子有一个女孩正安静地坐着。走近了，才发现是她。是那个在三月份的宿舍里共进过午餐的小芹。

都会心地笑了一下。她在看一本《小说月报》，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本《机械制图》。“在厂里做定额，师傅带进门，修行靠本人，自己要认真学习专业知识”。他有点腼腆地说。面对面地坐下。只听见翻书的声响。

图书室到点下班的铃响了起来。下雨了，都没带雨伞。初夏的天气就是这样，像少女的心思一样捉摸不定。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他们站在一楼的水泥台阶上相互聊了起来。一聊，原来有那么多共同的话题。她与他讲城里有很多电影院，如前进电影院、胜利电影院、芙蓉电影院、红月亮电影院等，星期天可以看电影。她还说，和平公园有一个溜冰场夏天可以去溜冰。他告诉她三食堂住着一个抗美援朝的老志愿军，因炮弹将脑袋震坏了。他与她说起他的乡下那些老屋，讲乡下妹子出嫁时母亲哭嫁的事，说老家流传的老鼠精的传说……尽是一些城里人听不到的东西。

他讲得很认真，她听得很仔细，眼睛睁得大大的。雨停了，天上的星星又从云里钻出来了。回宿舍的时候，顺路送她回解放村。下摄司邮局的不远处就是解放村了。然后挥手说再见。路灯下她纤细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看见她穿的是碎花的连衣裙和一双平跟的黑色凉鞋。当时他就想，要是穿上一双白色的高跟凉鞋，一定更加好看。

在厂里上班，要完成月度工时还要确保产品质量，加工过程中稍有不慎就得返工。没有过硬的技术还真揽不得瓷器活。听说厂里今年还要搞什么“人员优化组合”。原来，当工人并不比当农民轻松。便每晚去厂的四楼图书室看书。车钳刨铣的技工资料，都看。每晚会碰见她。见面都会聊一些厂里厂外的事。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一种温柔而明亮的色彩。

那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她从单车的篓子里拿出一个装罐头的玻璃瓶：是我妈妈做的腌鱼，食堂里的菜不好吃双没有油水……接过来，他心里泛出一阵阵暖意，又追问一句，说：你妈妈知道吗？吃完了没有了怎么办？她笑了。

下摄司的街头传来《恋曲1990》，罗大佑嗓音浑厚真是唱得好，还有孟庭苇的《没有情人的情人节》，一个台湾姑娘的一首歌竟然唱到了自己这个上班的城里。

星期天，两个人骑着单车到了和平公园的溜冰场，去了雨湖公园，一起还到了雨湖边上的八仙桥，最远的两个人骑着单车到了韶山。那时候年轻，踩单车的双脚似乎有使不完的气力。那时候他的心里，有一种浅浅的如月光一般的朦胧美好。

作为一个乡下人，能够与一个城的姑娘走得这么近，这是多么幸运的事呀！她银铃般的笑声和洁白的牙齿真的令他着迷，总的来说，自卑与激动的心间或有之。好几次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每次心里都有会泛起一阵波澜。

他总是以为，世间的光阴都是如此美好的流淌。

有一天，他来到厂里四楼图书室的时候。那个临窗的桌子没有看见她。

第二天也没见到她，第三天，第四天……

还偷偷地去过她的车间，去过解放村她住的地方，还是没有见到她。他心里落空极了。

在安静的夜里，他失眠的时候就有点想她明亮含笑的眼睛，洁白的牙齿。一个乡下里来的人，想那么多干什么呢？便沉沉睡去。

第二年的三月又来了。在搞活动的时候团支部王书记说，知道吗，去年那个小芹去年全家搬到上海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上海？那是多远的地方啊！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心里想，她，怎么就没告诉我呢？我怎么就不知道呢？嗯，真的没什么。真的，毕境什么都没有，我只是遇见了她。

是的，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人群中遇见了而已。

日子就这么过来了，人生也曾有过好多的遇见。只是偶尔，在他的记忆里，1991年那个初夏夜里碎花连衣裙的纤细身影在脑海一闪而过。这么多年了，他还是那么认为，当时要是配上一双洁白的高跟凉鞋，一定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