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命?‘凶徒’王命?”
“不错,正是在下。”
王命眯起一只眼,好奇而又仔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粗布青衣,略带胡茬的大汉。
就是这个看似倦懒的人,竟使得三只老虎灰头土脸,狼狈而归?
就是他腰间那把平淡无奇的刀,只以一招就破了王寿的毒、去了王福的病、止了王禄的疯?
不知他的刀与我的手,到底谁更厉害些?
王命这样想着,眼睛眯得更甚,但仍掩不住一道精芒涨出。
楚轲亦在看着这个传闻中凶悍无比的“凶徒”王命。这人除了要比常人高出一个头以外,面黄身瘦,实在看不出哪里有彪悍之风,不过他眼中目光闪烁,倒象是在竭力隐其锋芒。
“王兄携如此多的美酒于此,不象是观山赏松,独有雅兴,莫非在此专候楚轲?”楚轲问道。
“专候也好,偶遇也罢,山水何处不相逢,你我终须一见,终得一见。”王命大笑声中五指虚扣,隔空抓过一坛酒递向楚轲,
“相见便是有缘,请!”
楚轲并未推辞,接过酒坛当头便饮,直到坛中酒尽,方才放下手来,将坛反转,示向王命。
“你不怕我酒中有毒么?”王命似笑非笑,望向楚轲。
“你若要害我,大可于我上山之时以地利之便当头迎击,亦不必自白身份在前,邀我饮酒在后。”
楚轲有意道:“向闻‘凶徒’王命乃四大徒之首,素喜与人当面对决,不屑暗中袭人,又怎会施此诡计暗自下毒,糟蹋如此美酒,我若起疑,岂不小看了你。”
王命岂会知道以楚轲之功力,酒中是否有毒,一嗅便可知晓。
王命纵声大笑:“说得好!”
心中却在暗道:
若不是不知你的虚实,没有九成九的把握,我早就以“霸王指”在你的前胸戳出六七八九个窟窿来,方泄我心头之恨。
这几坛子名酒珍酿陈年老窖,不值万两,也值千金,你以为我就巴巴的送给你来白喝,结交你这个朋友?
不过是看你功夫不错,有心招纳,为我得意门所用,也在公子面前显得我王命有大将之风,用人之能。
你可千万不要不领情!
王命心中在想,脸上丝毫不减笑意,于他自认为豪气豪情的笑声中将手中古井贡倾喉而尽。
他似老友般又提过两坛酒,一坛递予楚轲,一坛自己举着,对楚轲道:“这一坛我先敬你。”说着咕咚咕咚,将这一坛吞了大半。
他借着酒意,两眼微红,语带诚恳地对楚轲道:“楚老弟,呃,我比你痴长几岁,叫你一声老弟不会见怪吧。”见楚轲微笑点头,他又近前了一点点,举坛示意,叫楚轲莫只一心听他说话,忘了饮酒。
楚轲见他靠近,不便拦阻,亦不愿摆出拒人千里之势,一掌轻拍坛底,一股酒柱溅出,恰恰飞入口中。
王命恍若未见,接着说道:“我那三个不争气的徒弟无端造祸,惹事生非,幸亏楚老弟出手替我教训,幸未铸成大过,我这里要谢过老弟了。”
说着他一拱手,要向楚轲施礼。
楚轲伸手拦住,淡然道:“谢过不敢,楚某情急施刀,还望王兄见谅”
见谅?你好轻松的口气!
我恨不得一拳叫你眼前一黑,再也不能见到天亮,看你也见谅不见谅。
不是我大肚能容,大度过人,大大的要用人,岂有你的好受。
王命呼出一口酒气,借机压下体内那股惯来不受制的凶气,换上一脸和气,问道:
“楚老弟刀法了得,内功过人,功名富贵应唾手可取,却不知为何在江湖上籍籍无名,真为老弟感到可惜。”
“因为我懒。”楚轲这样回答王命。
“名气压人,富贵逼人,我懒得去扛去背,亦懒得去拚去争。”楚轲寥寥几句,也似懒得多去解释。
“哦,原来楚老弟只是怕辛劳,此等小事还不好办,我与老弟虽是初次相逢,心中却一见如故,愿尽绵薄之力,助你直踏青云。只要老弟点点头,权势荣华只在咫尺之间,莫说美酒佳酿,便是龙肝凤胆,一生也享用不尽。”
“有这等好事?”楚轲以手抚颔道。
见楚轲饶有兴趣,王命心中暗喜:原来你也是个知道审时度势,懂得轻重好歹的人,不枉我为你精心准备,费心一场。
他春风满面,更似携了一幅春光无限的美图要赠给楚轲一般说道:“我得意门权倾武林,富可敌国,代门主‘小公子’任天臣更是百世不出之人才,雄才大略,睥睨天下,早有一统江湖之意,公子向来对各路豪杰有心招纳,不吝重金,楚老弟何不……”
楚轲嘿然一笑,打断王命的话语,还接过他的话头说道:“何不加入贵派,共谋天下,同享富贵。”
“楚老弟果然是聪明之人,一点便透。”王命心中好一派春意盎然,欣然干尽坛中余酒,意犹未尽,取过两坛,一坛再敬楚轲,“是朋友,就再干了这一坛。”
楚轲两坛在手,面无难色,倾酒徐徐饮尽,掷坛赞道:“果然是难得一遇的美酒。”
然后他看着王命那双堆满笑意,犹自仍带三分诡意的眼睛,嘴角挂起一丝让王命突然间觉得好生不爽的嘲意,懒懒地说:
“干了这坛酒,我们就是朋友了么?”
接着他再次问:“不知我为贵派得一寸江山,刀头便要舔多少无辜者的血?与阁下享一份荣华,又要刮尽百姓几许民脂民膏?”
不等王命会意过来,楚轲袖卷风云,将最后两坛酒摄至自己手中,嘴角嘲意更甚:“酒,我是照喝,做朋友?却不必了!”
王命这下甚是火大。
他最近因为秋天干燥,自己又嗜食辛辣之物,早就伤肺焦心,今天为了投其所好,有意示好,还多喝了许多烈酒,已是胃灼喉烧,方才楚轲那几句戏弄拒绝之语,更令他肝火直冒三丈。
“你竟敢敬酒不吃吃罚酒!”
“管它什么敬酒罚酒,还是酸酒苦酒涩酒,只要是酒,吃吃又有何妨。”楚轲以掌托酒,意兴阑珊地看过头上青松,身旁巨石,眼中就是没有“凶徒”王命。
“我念你是个人才,有心收纳提携,已是不计前嫌,好言相劝,你休要三分颜色便开染房,以为我不敢杀你!”王命发狠道。
楚轲这才将眼神移到王命身上,悠然笑道:“我是人才未必,提携不敢,你才真正是前嫌难忘,好言为虚。利诱不成,便来威逼,这可真是老套手法。要杀我?我此时就在你面前,只管请。”
林中幽静,处处可闻虫嘶鸟鸣,放眼满目青翠,更显生机勃勃,哪里象一个要杀人的血腥之地?
楚轲就那么不慌不忙地站着,不愠不怒地看过前面,不卑不亢地对王命说着话,又岂象一个要被别人所杀的人?
只不知“凶徒”王命,此时又将如何以对?
王命猝然大笑。
他这一笑,大约连他自己也觉得太过突然,所以他只笑了三两声,就匆匆停住。
“方才我不过开个小小玩笑,楚老弟想来不会计较。你我虽交不成朋友,未必就要成为仇敌。江湖虽大,路却不多,山水相逢,终须有日,我与楚老弟之间正可谓来日方长。”
他这一番话语,峰回路转,自己已将气势缓了下来。
楚轲无瑕理他,自顾鲸吸长虹将最后两坛酒喝得涓滴不剩,咂嘴回味不已。
“酒也喝了,交道也打过了,王命兄既不愿此时杀我,楚某亦不言谢,只是下回若再见时,兄台千万莫再如此客气,楚某可回请不起。”
楚轲对王命一番戏言之后,转身离去,身影渐行渐远,林中还隐隐传来他的长歌阵阵:
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
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着冠。
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清欢。
黄花白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
“王兄就这么放他走了?”祝方平和麻五魁现身问王命道。
王命尚未答话,身旁巨石“喀哧”一声,已由上而下,裂开一道三尺来长的大缝。
原来王命刚才杀气顿生之际,已暗自运起“霸王指”的九成功力聚于手上,却一直隐而未发,此际楚轲已远,他心头一松,手指搭在巨石之上,真气难收,生生将巨石抓裂。
“此人临危不惧,于大敌当前依旧悠闲自若,嘻笑自如,却又气息寸丝不乱,举止毫无破绽,叫我竟难以下手。此人现下与得意门并无深隙,此时犯不着以命相搏,不如放他一马,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王命话虽如此,却脸沉如铁,眉间寒气缕缕,犹如被十万颗冰雹打了个正着。
祝方平和麻五魁面面相觑,眼中愕然,已不敢再多上一言。
倒是身后的三虎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楚轲一路浩歌前行,步履自在轻松,全然不象是刚刚和一个扬言要取他性命的凶徒对峙过,似乎那真的只不过是王命对他所开的一个小小玩笑而已,他甚至都懒得回头去看上一眼。
但他知道王命一定很生气。
他也知道王命不一定就敢贸然对他出气。
楚轲曾经见过村夫对骂,相互间掳袖扬拳,挑眉瞪眼,口中嚷着“你过来我便要打翻你”,“有本事你先动我一指头试试”,直折腾得场面火爆,热闹非凡,却迟迟不肯动手,倒惹得围观的人一阵哄笑,最后草草收场了之。
那是匹夫逞勇,斗的只是一个气势汹汹的架势,争的也不过是一个怕服软认输的面子。
王命不是村夫。
他是“四大徒”中的高手,更是得意门中位高权重的干将。
一个人若要爬到他这样的地位,除了有实力,运气好,还得有头脑,会权衡,算得清得失,看得准时机,否则就算是有一百条命,他王命也早就亡了命。
王命的确是敢拚敢冲,“凶徒”两个字绝非浪得虚名,但现在他名气也有了,权力也大了,自有人替他冲锋陷阵,出血卖力,何用他亲自以身犯险,所以不到重要关头,他绝不让自己凶。
他已经不再是一头动辄便要噬人的狼,更象是一只偶尔才睁眼的鳄。
楚轲不同。
他险峰踏过,恶水踩过,早就习惯了笑对刀丛,把恶语当成笑话,将凶像看作丑态,即算是山崩于前,他也能留一份心去看一看路边的野花。人生已是苦短,能得一笑便是一笑,何不心胸多放开些。
他又天性不拘小节,旷达不羁,谈笑之间百无禁忌,他不轻易惹人,也能容人,但若是见了歹人坏人,他也绝不会就见得怕了那些人。
楚轲穿林听风,越岭翻山,不多时已转到下山小路,耳边渐闻溪水淙淙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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