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夜语

乌云布空，黑压压地笼罩着整座城市，淅淅沥沥的雨滴持续了一整天，到了这会儿，好似蓄势完毕，卯足了劲地开始倾盆而下。暴雨携伴狂风，狂风唤来雷鸣，疯狂地轰袭着这座城市。

外面狂风骤雨，办公室里那面印着“将来的你，一定会感谢现在奋斗的自己。”标语的墙上，挂钟的指针还在有条不紊地走着。而办公室里的大部分员工已经关好了电脑，整好了工作包，翘首以盼地望着挂钟。5，4，3，2，1......终于，在大家的默数下，秒针走到了12点位置，而时针也在5点正就了位。办公室里二十几号员工齐整整地拎包起身，蜂拥向电梯。

狄霄挤在人群中，几乎是被推着进了电梯。大城市，快节奏，工作生活在这的人们也鲜有慢性子的。狄霄公司所在的楼层位于这幢办公楼的27层，同层的还有两个公司，下班出来晚了，电梯没轮到就得等个七八分钟，这是每个人都不愿意的。

电梯本就有些闷热，近十个人挤成一堆，封闭的空气裹杂上嗜烟男士浓郁的香烟味、新潮女士刺鼻的香水味，狄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过，好歹是挤进了电梯，自己也还算幸运。

外面的天气糟糕到了极致，但大家的内心还是欢愉的。因为，明天就是周末了，坏天气也影响不了好心情。辛苦了一星期，狄霄打算晚上去看部电影放松一下。

一楼大厅，对着外面几乎是横着飘的豆粒般大的雨点，众人望而却步，全都围在大厅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堵成了墙。在这也是等，一个个刚才又何必玩命似的挤电梯，狄霄苦笑着摇了摇头。

晚上的电影狄霄在上午就通过网上订了票，6点开始，眼下雨漫空下，可他没时间等。没办法，狄霄拨开人群，挤过人墙，撑起同事借的那顶女士小伞，望着外面被暴雨砸的稀里哗啦的地面，一咬牙，一头扎进风雨里。

一跑出来，狄霄就后悔了。置身风雨里的他，宛如波涛汹涌里的一叶孤舟，已完全被淹没。仅几秒时间，腰以下已全被打湿。狄霄顶着风，撑着伞，步步寸移。所幸雨幕已完全遮挡住视线，他的狼狈样不至于暴露在全公司的同事面前。公司门口离地铁口不远，仅两三百米的路程，不过狄霄却觉得自己走了好几个世纪。

地铁过道两旁的显示屏幕里，闪烁着各类商业广告，沿着狭长的走道，琳琅满目地延伸至深处。裹着被雨水浸湿的衣裤，狄霄独自一人拖拖沓沓地漫步其中，过道的风打在他身上，泛起片片凉意。

以往的这个时刻，上班族们公司里挤完电梯，接着便会涌入这里继续挤地铁，站台上往往人满为患。而今天，狄霄却左右相顾无人，地铁进站，从容步入。可见，冒雨进站，有“湿”也有得。

接着，来到影院放映厅，狄霄发现，偌大的放映厅，又是只他一人。这场暴雨，好似把他从人类社会中孤立了出来，把他带入到另外一个清冷的世界。

放映庭的照明灯灭了，狄霄等待着电影的开场。只是，荧幕迟迟未亮，整个人被黑暗笼罩。在完全漆黑的这方空间里，声音也貌似被隔绝了，整个世界显得异常沉静。淋湿的裤腿传来阵阵凉意，雨水沿着裤脚滴落地面，狄霄都好似听到了沉重的撞击声。这声响如同湖面的涟漪，一圈圈地在这黑暗中荡漾扩散，蔓延至远处。沉寂了几秒，远处的黑暗开始变得浓稠，绵绵密密地从四面涌向狄霄，顿感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

就在这时，电影荧幕忽然亮了。荧光柔和，却将这眼前的黑暗全都驱散的无踪，缓缓地、缓缓地铺撒在狄霄身上，扬起丝丝暖意。

狄霄的兴趣爱好不多，因此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沉闷的人。而看电影可以说是狄霄仅有的兴趣之一。读大学时，他就经常揣着那张4折会员卡乐此不疲地泡在影院里。

后来，有了女朋友，携女友一起赴影院自然成了每次约会的必选项目。不过，渐渐的狄霄发现，对于观影的体验，两人观影远没有独自观影来的深刻。这就好比，两人出去旅行，关注的是彼此，而独自旅行，你才会看到真正的世界。

再后来，狄霄就经常一个人偷偷地跑去影院。有女友了还喜欢一人观影，这在旁人看来绝对是怪癖。别人看电影只是在看一个故事，而他却觉得自己是在经历创作者的一段心路历程。狄霄很喜欢一位名导说的一句话:”一部电影，如果能让观众从中看到自己，那么，对于这位观众而言这就是一部好电影。”显然，狄霄在一幕幕的观影中邂逅了无数的自己，于是，看电影在莫种程度上成了狄霄认识自我发现自我并改变自我的一个途径。

狄霄认为，看电影、听音乐，其实是在汲取莫些我们日常拥有，却又不常有的一些情感，借此刺激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机械程式化了的麻木的内心。

此外，狄霄热衷影院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他发现，在这么一方被荧幕柔光包裹着的黑漆漆的空间里，思维异常活跃，很适合思考。生活亦或工作中的不少问题，在影院里都可以理顺。所以心烦意乱时，他便也常常泡在影院里。

电影结束，已然八点，饥肠辘辘的狄霄这才发现自己好似晚饭还没吃。这精神食粮满足了，也该去觅食解决下肉体食粮问题，不好厚此薄彼。

雨，已经停了，被大雨冲刷后的夜空显得格外透彻。霓虹闪闪，交织在一起，美丽了街道，点亮了城市。刚从电影的情节里出来，带着还有些迷离的眼神，看这座不夜城显得格外的梦幻。

繁华的都市中心，有一块占地百万平的老城区。较之周边耀眼闪目的点点霓虹，老城区街道上那零零落落的几盏昏黄路灯，倒显得有些卑劣。而它们，却是记录这座城市发展的见证者，斑斓的路灯杆上，处处都是时间的刻记。走在路灯下，披着那昏黄的光芒，有种虚幻的穿越感。

沿着破旧寂寥的弯曲老路走上五六百米，一条人头攒动的喧闹街道便赫然于眼前。这儿，曾是老城的主干道，虽然周边新城商厦层峦迭起，却丝毫影响不了这的人气。因为，几百年传承下来的名吃小食基本都汇集在这条看似不宽敞的步行老街上，吸引着远近各路食客，圈粉无数，谓之贪吃一条街。之所以不叫美食街，是因为大家觉得，贪吃街更口语更接地气，符合这的市井气息。而这条贪吃街，目前也成为该城旅游路线中的必选之处。

漫步其中，路边店主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美食飘香缕缕，弥漫在街道中，不断地刺激着过往路人的食欲。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美食也是同样的道理。食物不同于其他商品，就感官而言，较之眼睛，此时鼻子更能勾诱起食客们的购买欲。

狄霄在这老城已住了 3年，基本上每家店他都吃过，每个店主他也都熟悉。刚来这的那会，狄霄恨不能一天吃七顿饭，但即便如此，狄霄也花了好几个月才把这的美食都尝了遍。

怪癖人人有，而狄霄却特别多，吃东西不喜欢堂食，一般都选择打包带走。工作中，狄霄是个八面玲珑侃侃而谈的人，而一下班，他便变得沉默，不喜欢多说话，也不愿意待人多的地方，惟愿一份独属自己的小小空间。

辗转四家店面，狄霄点了一份老城拌面，一杯馨醇果饮，一只果木烤蹄，六个蛋挞。饥饿时，食物消费上狄霄一贯的理性缺失。

走出贪吃街，老城的静谧便又如切换镜头般重新换上银幕。市井小路，蜿蜒曲折，踩在古朴厚实的青石板路上，人不自觉地就会对浩瀚的时光流年肃然起敬。

青石路走到尽头，是一片百来平方的微型广场。其实，就是一块浇了水泥的空地，之所以唤之微型广场，是因为每天傍晚总会有七八个老头老太在这跳广场舞。套用鲁迅先生的话，这世上本没有广场，跳广场舞的人多了，空地便也跳成了广场。

小广场西侧，两间小店面互靠互依。其中一间卖着油盐酱醋、烟酒零食，以及一些生活用品。店面不大，仅四十来平，不过其店名却是大气的很。“世纪莲花大型超市”，偌大的招牌挂在大门的正上方，牌面比门面还大，上面还印着醒目的红色莲花图案。

“世纪莲花大型超市”，狄霄觉得可笑，好奇老板取这店名时哪来的自信。“世纪”，好吧，这条古巷历史悠久，从这个角度来看世纪两字勉强也担当的起；“莲花”，店名核心，这个随老板自己喜好去取，也没什么；“大型”，四十几平的店面，大在哪里？不过这招牌确实配的上这个大字；超市， 虽然里面只有一个货架，但超市和零食小店的具体界定也没个标准，因此也不好说有什么诟病。

有时狄霄觉得自己挺无聊，后来他发现，这块奇怪的招牌虽滑稽，却几乎吸引住了每个路过该广场的零散游客。更有不少人忍不住好奇进店询问老板，这一进门，便也会在店里买些矿泉水或是饮料。显而易见，这原来只是老板的一种营销手段，狄霄只感慨你们城里人太会玩了。

另外一家店面，是福利彩票。狄霄一直认为，每个月的工资应该做以下分配:一部分用于吃穿住行，无可厚非；一部分用于买书，因为看书是对自己性价比最高的投资；一部分用于储蓄，以应对不时之需；一部分用于娱乐，比如看电影、旅游；最后留下很小的一部分用于买彩票。

双色球每周开三期，狄霄便每周买3次，每次5注，合计10元。这么算下来，一个月花在买彩票的钱上也就100多元。这钱即便扔出去打了水漂，也不会对自己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但是，这100多元带来的盼头却是不可估量的，如果哪天踩了狗屎运中了500万，那么自己的生活将彻底改变。

有着这种观念，狄霄买双色球也算十年如一日，一直坚持着，已然成了一种习惯，虽然截至目前其中过的最高奖也就10元。于是，狄霄习惯于每周三次买彩票，也习惯于每次开奖都不中，这让狄霄形成了又一个怪癖，热衷买票，却惰于兑票。每次都是到了月末，才忽然想起来，上网查这个月连续十几期的彩票开奖数字，对下自己有没有中奖。因此，就这方面而言，狄霄花这钱真正换回的仅是买彩票那一刻的满心期待。彩票一塞进兜，那种期待的喜悦感便立即消失过半，待回家彩票往抽屉里一扔，期待感也荡然无存。

小巷广场里的这两间小店，一家小超市，解决周边居民的物质需求。一家彩票店，解决周边彩民的精神需求。两间店面两相隔壁，倒也相得益彰。

穿过小广场，再绕过小荷塘，是一处小山坡，这里地势略高，沿着台阶拾级而上五六分钟，便可到狄霄所租赁的房子。

说来，这里位置也算偏僻，一般而言，鲜有人会想到把房子租赁在此，毕竟进出太过折腾。而狄霄却向来不是一般人，起码思维上不是，选择老城区里一处偏僻地作为落脚处也有他的考量。

一方面，这里是市中心，就居住环境而言，恐怕没有比居住在一座城市的最中心更吸引人了的。不过最中心往往对应着高房价高租金，而这片破旧老城区的存在，则相应对冲了该片区域的租赁身价。特别是狄霄找的这老城深处，偏僻不说，且还需步行爬坡才能上的房源，几乎无人问津，被狄霄轻易地以低廉的价格拿下。对于外来打工者而言，生活成本能省点是点。

另一方面，狄霄是真的喜欢这片老城。市井气息浓郁，生活味十足，在这里生活的原居民以看似散漫的态度异常认真地过着每天的日子，外边新城的快节奏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生活态度。而这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恬然心境却正是狄霄一直所追寻的。只是目前的他暂时还不具备，只得白天怀揣着梦想外出新城工作拼搏，到了晚上则回到这市井小巷里接接地气缓缓心神。

最后，也是最吸引狄霄的，正是其目前所租的房子在这处小山坡上，地势相对较高，且狄霄的房间还是在三层，只要打开窗，整片老城便会跃然眼下，这种一览无遗的广阔视觉会让人立即忘却刚才爬坡的痛苦，以及一天工作下来的劳累。

狄霄的房间不大，仅三十平左右，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张小型沙发，华容道般地塞下这几件家具后，基本也就饱和了。有些人不喜欢小型房间，觉得压抑，住的不舒适。而狄霄却对此喜爱不已，觉得特有安全感。不过，狄霄的房间虽然不大，但房间落地窗外的阳台却不小，也足足有三四十平。在阳台，遥望着眼下的这座城市，冬日晒阳，夏夜乘凉，倒也是惬意非常。

房间内的卧床对面，架着一台壁挂式电视，虽然不大，却是房间里除了空调外唯一的家电。这台电视不是房东备的，而是狄霄住进来后自己配的。现在的年轻人有了手机和电脑，鲜有看电视的，狄霄也一样。之所以给自己买台电视，陪伴多过观看。每天下班回家，狄霄总会习惯性地先去打开电视，待的屏幕画面开始闪动，音响声音开始散出，冷清的房间便立即热闹起来，孤独感也会退去些许。

换了身干净舒爽的衣服，正备吃饭，窗外雨势又涨。看来今天运气还不算太差，这家门进的也及时，没再遭受大雨的二次洗礼。

狄霄租货的房子虽属老房，但自诩对生活还算有所追求的他，入住后第一时间便对这片以后要陪伴自己不知几年的小小空间进行了重新翻修，特别是落地窗，买的都是隔音玻璃。此刻，纵使窗外风雨飘摇凌乱不堪，但窗内还是能持守一份平静安和。这种隔着一扇窗对比出的环境反差，会让人内心深处涌出一种莫名的安定感，这种状态下，听雨入眠，总能睡个安稳觉。狄霄也特别享受在这样的状态下进入梦乡。但，今晚除外，因为明后两天是周末。

如果说周末是上班族们期待了一星期的礼物，那么周五晚便是购买这份礼物时随赠的附品。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对赠品的喜爱往往大过商品本身。第一，它是免费的，对其的享有会带给人一种占了小便宜的窃喜感；第二，礼品使用完了，欢享时光也就结束了，而享用赠品时却完全没有这种顾虑。因此，要说周末最兴奋的时刻，当属周五晚，对周五晚的挥霍也成了对周末最基本的尊重。当然，这话自然是上班族们给周五晚熬夜所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外面风雨呼啸地更剧烈了，大片厚积的乌云，层层叠叠，遮星蔽月。远离了街道的灯明，此刻乌云又阻隔了星月的光辉，外面几乎漆黑一片。有人喜欢光，有人喜欢暗，而狄霄却喜欢被暗包裹着的光。比如在影院，狄霄就特喜欢被黑暗包裹着荧幕的感觉；而如今在家，营造这种环境也很简单，把房间里的主照明灯给关了，然后打开床头的小台灯。

台灯专注地照亮着床面，此刻这小范围视野却成了整个世界。放首歌，爬上床，捧本书，舒适又安然。白天的世界被生活夺走了，只有夜晚才是属于自己的。

不知过了多久，狄霄揉了揉倦怠的双眼，外面雨变小了。远处大厦的霓虹，穿过老城的上空，投射在房间挂满水珠的落地玻璃窗上，朦胧中透露出晶莹般的幻彩，令人陷入美丽的遐想，眼皮渐而沉重。

乌云退去，几颗星辰闪现，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窃窃私语着夜空的秘密。月光皎洁，照亮了窗外的阳台，也照亮了狄霄的梦。

孤城夜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