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闭上眼睛开始继续运气,然后他口中念念有词,我抬头,那全是黑布一样的密云中突然传来闷雷之声,几道金光快速闪现起来。
师兄倒是有两下子啊,赶明我得把他那本书偷来学几招防身。
那些金光越来越密集,而雷声也一阵紧似一阵,黑鱼在水里飞快地跳跃着,我没有再看见那个白人的影子,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重伤不治了,话说,刚才那一片落下的金光又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师兄召来的。
“小和尚,你在这儿呢?这回,我是不会放过你了。”突然一声阴柔的声音冷冷地从我身后传来,我猛地回身,看见那个白人竟然阴魂不散地出现了,只是现在他不再嘻皮笑脸,那个鸭蛋似的脸上出现的是扭曲的五官,面目狰狞之极。
他雪白的身体现在一块块的黑斑,像被马群踩过的黑泥印似的。
他不再跟我多废话,伸着尖长的手就向我抓来,我后退一步,师兄在身后还是在念经一面插进对我说的一句话:“……波罗皆,喃玛咪,你的事情自己处理,哞咪哇啦……”
自己处理就自己处理,咪了个陀佛的,我就不信干不过一个鸭蛋精!
然后,我向一旁一闪,鸭蛋精带着一团黑雾扑向师兄,师兄却不紧不慢地突然抬手竖掌向他一推,鸭蛋精就被推出数米,胸口一个手掌印冒着白烟。
“哇哦,师兄,你太厉害了!”我连连拍手称赞,师兄继续念经:“叽哩嗡呀,别打扰我,你就不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吗?哇哩呗哞……”
我搓了搓手看看又向我冲来的鸭蛋精,就在他就要扑上我的时候,我突然挥手落下并大喊了一声:“着!”结果鸭蛋精倒地,我冷笑地挥着手里的鞋说:“吃我一记老京城布鞋!半年未洗,口感十足吧?”
之后,我就骑在他身上一通抽,把他的白脸抽成了黑脸,然后它真的怒了,突然翻身跳起把我压在身下,十指紧紧地扣着我的脖子,张着硕大的嘴向我咬下来。
我余光看见师兄还在专心念经,却惊讶地发现在他的另一个方向一大片的黑雾正悄无声息地向他漫延而来。
此时我被锁了喉发不出声,手里的鞋也被扔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我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一股股寒气从手心传来,我盯着他的大嘴继续念经,胡乱地大声念着不时又去看那片黑雾,黑雾离师兄也不过五六步了。
经文被我念的断断续续,含含糊糊,但是还是有了反应,因为我又一次看见一道金光穿过了它的嘴巴落在我脑袋旁的草地里,同时,一大道刺眼的闪电破空而落,直直砸入水中,我听见的巨大响声几乎耳鸣。
我扭头去看,整个湖面上一大片电光四散开来,像一只带着电光的鱼网铺满整个湖面。
我叫了一声好,鸭蛋精侧倒在地,这回再没有黑鱼来救他了,因为那黑鱼精也正自顾不暇在水里挣扎,丝毫不敢出水。
“乌因——乌因——”地上的鸭蛋抽搐着望向水面,这回它的语气不是求救,而是在呐喊,是那么悲伤和绝望,突然之间,我心里升起了一种悲伤感。
金光停止落下,我站在鸭蛋精的身边看着它奄奄一息,眼睛还是望着湖水。
那道金网还浮在湖面上,师兄站起身来看着湖水,目光却也有些失神。
我们这突然变得伤感的情绪应该是从水里散发而出的,那一层轻薄的雾气被金网的热力所蒸腾而出,渗入了我们的身体,我看着那黑鱼就在水里挣扎,并发出悲切的声音来,师兄抬手想要移开那金网,我回头甚至想要去拥抱那个鸭蛋精。
而它正努力地向着湖面爬去,手指触到水面时,金网被触动,向它袭来,它顿时全身剧烈的颤动,却并不逃,还是努力地往水里爬,嘴里喊着:“乌因,我来了,乌因——”
画风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悲切?
湖水里的黑鱼也向它游来,一冒头,就是一阵战栗之声,火光崩发,我都觉得疼。
这时有人高呼着远远跑来,我们扭脸,看见那个城里最有钱的大叔正气喘吁吁而来,又几欲摔倒,起身再跑来,到了近前,目光呆滞地盯着水面然后就要往湖里跳。
我和师兄忙上前一把将他拦住,不知道这老头又抽什么疯,大半夜不在家睡觉跑来跳湖是要闹哪样?
“大叔,你这是做什么?”师兄问他。
他的眼睛盯着水面突然一把握着师兄的手并跪了下去,这倒让我们大骇不已,他看着师兄颤声说:“救救他们,求你了,救救他们。”
师兄很是不明所以,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忙把他扶起来问:“他们是妖哎,鱼精,看见没?还有鸭蛋精,那么大个,嘴也挺大的,会吃人的。”
大叔直摆手还是含泪求我们放了他们:“不是的,你们不懂,先救救他们再说吧。”他可能不知道正是我们困住了它们。
此时黑鱼已经游到浅滩上,它在水下没有办法化成人形,只是眼巴巴地盯着鸭蛋精,而鸭蛋精却承受着身体上的痛苦努力地要回到水里去,鱼精开始尖叫,那声音实在酸爽,我们都不得不捂着耳朵,怕被弄成聋子。
“她是我的女儿!她不是鱼精!”大叔捂着耳朵大声说,我和师兄都呆了!
“你女儿?!”我们异口同声。
大叔垂下头,放下手悲伤地点了点头。
我和师兄对视,他想了想,这才又念了几句经文,那金网顿时消散而去,乌云也散了,露出一轮明月来。
“我的女儿当年喜欢上了我们家的一个花匠,我不允许,因为我要把她嫁给丝绸商人,我觉得那样才能让她往后余生吃穿不愁,只有那样才是幸福,我强行把花匠送走,可是这小子又逃了回来,在半路上,却给人杀了。
“我的女儿在绣楼里不吃不喝几日后,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我,她在房间里自说自话,又哭又笑,每夜如此,我当她是得了疯病,找郎中去看,却说她一切正常,我又守在门外,到了半夜,她果然像是在跟谁说话似的,我从那门缝里看见,那个死了的花匠竟然就在她房里跟她说话。
“我当即让人找了道士来驱鬼,结果发现他的尸体就埋在湖边,当时大家都心生奇怪,因为这花匠明明死在几里之外,为什么尸体会在湖边,于是做了法,我女儿知道再也见不到花匠了,我又逼着让她赶紧嫁人,远远离开这里就会忘了他的,可是谁知道,她却趁我不备,跳湖身亡。
“我忙找人打捞,却找不到她的尸体,后来,人们常常在湖里看见一条黑色的大鱼和一个全身雪白的人在一起嬉戏,我知道,那就是他们,生不能在一起,死了也要相守,是我错了,我不该拆散他们,如果能看见他们活生生的在一起总也好过逼死他们才能斯守。”
大叔开始哭泣,我扭过头看见那个黑鱼变成了女人的模样和鸭蛋精,哦不,花匠相拥,两人一人在岸上,一人在水中,我不由得念了一句佛号。
师兄也叹了口气说道:“正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他们既然相爱,又何苦为难?”
大叔也是叹息悲切摇头:“已然晚矣,我的女儿,恨我入骨,再也不肯回来,也不能回来,所以我每年都烧香祭祀,把她爱吃的东西都丢入湖中请她原谅,可是她只让那些鱼儿们吃,她从不露面,我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挽回,乌因,女儿,你就原谅爹爹吧!爹爹知错了呀。”
大叔说着伏在地上痛哭,那个女子也回了头来,我这才看清她的真面目,她的脸上一片血肉模糊,长发遮着脸,只被一团黑雾半遮着身体,露出的手臂也是被啃食般的一块块露着白骨。
而那花匠却依然无限怜爱地看着她,宛若看着的依然是如花的女子,原来,这世间还有如此真切的情爱,不因容貌而放弃后悔,依然不离不弃相随。
女子重新回过头去,她不说话,只是看着花匠,花匠则转头看向我们,眼睛停在大叔的身上:“她不能说话了,她的舌头被鱼们吃了,她的脸颊被鱼们吃了,她的身体也千疮百孔,她只能听见我的声音,你的女儿死了,如果你不拆散我们,她还是好好的,会说话,会唱歌,会跳舞。”
花匠看着面前的女子,用手轻轻抚摸着她头发,面颊。
大叔伏在地上已然泣不成声,我想,他该是知道这因果之痛了吧。
“不如,就成全了他们吧,他们在此盘桓不去,必然是想要等到你的一句祝福吧,他们活着时,你不许,现在他们死了,得不到你的祝福,也是无法离开的吧。”我对大叔说。
他愕然抬头看向我,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又将目光移到他们身上,目光依然黯淡:“我自是知道他们在等着什么,可是我舍不得,因为我说了,从此就再也看不到她,我的女儿,每年此时,是她的死祭,她会上岸来,依附在一个和她相似的女子身上,再找一个和花匠一样的男子说说话,我就可以在人群里看见她。”
原来如此,我再看向师兄,那花匠是和师兄长的相似么?这小姐倒是好眼光。
师兄却冷冷地说:“便是如此,你就要自私吗?你该承你的因果,何必牵他人?她在水底有多痛苦,每年上岸一次,你只为成全了自己的思念,可是她却要回忆起自己跳入湖中并和相爱的人一次次分开的痛苦!你何以为人父?”
大叔看看师兄,猝然点了点头,然后慢慢起身,看向女子和花匠:“是的,我明明知道这些,却不肯放手……乌因,安落,我成全你们,你们可以结为夫妻,从此,从此不再分离,恩恩爱爱,到白,白头……”大叔哽咽不能言,他知道,他们再也不可能变成白头。
但也在他说完这些后,一道白光自水中而出,笼着这男女,女子身上黑雾慢慢褪散,变成了妙龄女子,一身花衣,长发垂腰,眉心一点红痣,而那男子也是身着青衫,垂着头发,从侧面看去,倒真和师兄有几分相似,二人长久地对视着,消失在白光之中,整个湖面突然传来刺目的光芒四下推散。
我们都转过身闭目,再回身时,我惊呼一声:“月儿!”
几步抢去,见月儿躺在湖畔,湖水已然褪回原位,我将月儿抱起,发现她正慢慢张开眼睛:“小师傅哥哥!”她叫我一声伸手揽了我的肩头,将脸埋在我的颈窝里。
“不怕,没事的。”我轻轻拍她的后背,又看见一旁的大胡须掌柜也醒转来正翻身坐起,看着湖面又向我看来,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什么,而天色也正慢慢亮起。
“鱼!”月儿突然说着伸手指向湖面,我们转头,发现湖水突然变得清澈,不像我们初见它时只有深厚的墨绿,现在我们能看见水底的水草,还有一对鱼儿相依着,一白,一黑,游入了水底深处。
一旁的大叔又哇地哭了起来,我们都回头看,师兄劝他:“至少他们活的自在不是吗?你有空就来跟他们说说话,也不失是一桩美事。”
我们都又齐齐看向湖水,月儿轻声问我:“小师傅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没说话,从怀里拿出一串糖葫芦来递给她:“沾了些水,不过,还是能吃。”她笑着接过去咬下一颗回头看我:“嗯,能吃的,好吃。”
我也看向她,一道初升的日光从东方亮起,照向湖面,无比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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