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惊魂夜

“黑影”惊魂夜

文/枫蕊     

记得那年我六岁，娇滴滴的我依旧在跟父母一床睡，尚未彻底断奶，这等糗事，被姐姐们，左邻右舍们打趣了好多年。

真真切切记得那是个六月的夜晚，缘于我在那个炎热的暑夜里裹着被子熬了长达两、三个小时，难受莫名，刻骨铭心。

01

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的黄昏，夜幕垂得飞快，像个疲惫至极的老人迅速打起了盹，不去管大地的孩子们玩兴正浓。

门前池塘边的柳条们轻摇低垂，默默接着雨水，像低头沉默的长发妇人；扑向塘里的野草欲逃避细雨的侵扰，无奈地捧着雨珠左摇右晃；鸡鸭们悻悻地进了笼，嘟囔着舞台不够敞亮；人们刚放下碗筷便拾掇起了洗脚盆，继而匆匆地关门，不去看门外那一片夜色里，谁忘了归家。

母亲给我洗完脚后，如惯常一样牵着我跨出大门便蹲在廊檐下的台阶上小解了起来。

我尿到中途时，忽地听得母亲在跟谁说话。“哪个？你是哪个啊？”她的声音柔和平静，以为是个来窜门的熟人。

我蓦地抬头细瞧，发现距我们正前方约摸五十公分处，一动不动地立着一个黑影——浓密的长发齐胸散垂在面前，遮住了她整张脸，像极了电影里惊悚的“鬼”镜头。

见无回声，母亲继续问道:“你是哪——个——啦？！”她的声音明显有了些颤抖。

“未——必是个疯——子？”母亲边迅速起身边轻声嘀咕道。

母亲那样一说不打紧，我惊闻“疯子”二字，腾地起身提裤连尿都被憋了回去，浑身像炸痱子似的热汗直冒，脚底一阵打滑，唯恐她突然伸手捉住我的腿，怎么拿脚都嫌慢，慌乱得不知先拿哪只脚好，笨拙地直往门内扑，差点险些跌倒。

母亲看来吓得不轻，也急吼吼地朝里钻，门被我们的身体撞得“哐当”乱响，又迅疾被我们回头扑拢，母亲以最快的速度杠好了门栓。吓得六神无主的我紧挽着母亲的手肘同她一起冲进了房间，俨然一副七色脸，身体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

02

昏暗的房间里亮着煤油灯，看什么都不甚分明，哪里挂件衣服都能把我吓得半死。小心脏脆弱的我战战兢兢地赶紧爬上床缩进了被窝，安抚自己极度受惊吓的身体。

父亲已老早靠在床头抽烟，感受到了我们母女带进房间的疾风，略有察觉异样，便开口问询道:“么事啊？象会吓死的。”

“门口好象站着个疯子，问她几声都不理，披头散发好吓人，我们只顾屙尿，哪个晓得面前站着个人呢，还不晓得她站了好大一会了。”母亲喉咙咝咝地说。

“还说得？！走，去看看！”父亲边说边下了床，母亲紧随她跟了出去。

随着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我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思绪顿时又翻起了惊涛骇浪，父母强大的精神后盾的离开，我已然成了漆黑的旷野上孤凄的旅者，陷在恐惧的漩涡里，难以自拔。

03

父母出去后很长时间没有回来，我先是趴着双膝屈在胸前，头朝下紧挨膝盖，被子裹得密不透风，不一会就汗流夹背。随着时间的推移，里面的空气愈发浑浊，加至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是既燥热难耐又疲累。

于是我朝左边一滚，腿依旧抱在胸前，能清晰地听到心脏在超负荷的狂跳声。脸上细密的汗珠持续沿着脸颊、下颌滴到胸前；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上、两鬓，汗水从发尖滴落到了颈项、后背上，身上的每个毛孔都不甘落后的渗着汗珠，连脚趾头都是湿的，衣服几乎贴在了身体上。

我朝左边蜷累了就趴着，趴累了又朝左边蜷，就是不敢朝进门的方向右手边蜷，手始终没有舒展开，腿不曾伸直过，实在是憋屈。

04

等待是漫长的，惊吓是熬人的。大约过了两三个小时，复听得木门熟悉的声音传来——“吱呀”，“哐当”，还有父母的脚步声，我那仿佛被密密麻麻的丝线缠绕得难受到极致的心，顿时舒展开来，兴奋得使劲蹬了一下腿，头猛冲了出来还甩了两下，像是在河水里扎猛子过久的人一样，急欲换气。

我头发凌乱紧贴着头皮，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五官严重扭曲错位，一时不知该怎么摆放，似笑非笑的样子很是滑稽。

母亲看见我那个惊恐状，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一老在被窝里没有出来？”母亲不相信似地问。

“嗯”。我有点愠怒地点点头。

“哎哟！头发都湿了，快擦头，快换衣服。这么热的天你躲到被窝里，怕得好丑，在屋里有么子好怕的。”母亲边去拿衣服边说。

“本来你们在屋里是不怕的，哪晓得你们又出去了，我怕她跑到屋里来了你们又不晓得，还老在外面找她不回——来。”惊魂未定的我委屈得想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好了，好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她赶走了。她在隔壁银安伯妈的窗户下面的走廊上拿个扫把当马骑，把她们堆的柴火乱掀乱踢，口里不停地唱歌，把她们两母女吓得魂都快掉了，我们过去她们才敢出来跟我们一起把她赶走。”

“那疯子好会唱歌，还边骑扫把边唱歌——叫我唱，我就唱，唱个爹儿补箩筐……”母亲继续津津有味地说道。

可我不想听，连连阻止母亲不要说了。

父亲在一旁抿嘴笑道:“呵吔，就那么小点胆子。”

我有点怪难为情地撇嘴笑了笑，母亲当即给我换好衣服后才安心地睡去。

05

现在的我时常忆起那个可怖的场面，但心头掠起的不再是当初太过夸张的惊恐，而是犹为深切的同情。孩童时的我每当提及“疯子”二字便认为她(他)是异类，是恶人，极邋遢还低人一等，那都是误解，想来不无自责。

随着岁月的年轮一天一天的辗转，我终于领悟到他们跟所有的人一样，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有人疼、亦有人爱，只是苦于疾病的折磨，拆掉了他们太多幸福的零件。所以再看他们时，眼里便多了温爱。

无论是在喧闹的街头，还是在僻静的巷角，我每每目睹烈日炙烤之，凄风推搡之，苦雨包裹之，冷雪环抱之，小孩戏谑之，大人鄙夷之时，我的内心便充斥着难以名状的沉重，除了报之以怜悯的目光，便是无边的惋惜。

06

不知道当初的那个“黑影”，被驱赶向了何方，是否依然是风梳头，雨洗脸，雾当衣，雪当被，茕茕孑立在路上……

寸铁千元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