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唐诗（13）

夜读·唐诗（13）

      如果说乐府和歌行最能表现李白诗风的豪迈狂放，那么《蜀道难》该是这些作品中表现最为酣畅淋漓的一首。虽历经千年，而始终传唱不绝；满眼光怪陆离，让人如痴如醉。那种打动过我们先辈的情怀，仍然打动着今天的我们，让我们一起去吟诵一一

蜀道难
噫吁戏!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
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缘。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拊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
畏途巉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连峰去天不盈尺，
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豗，
砯崖转石万壑雷。
其险也若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剑阁峥蝾而崔嵬，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是李白对蜀道发自内心的描述，也是中国诗歌对蜀道的最初概述。第一段以“天”字起韵，连押五韵。“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以下四句，从蜀国古代史讲起。据杨雄所作《蜀王本纪》：“上古时蜀国之王有蚕丛、柏灌、鱼凫、蒲泽、开明等，从蚕丛到开明，共三万四千年。李白又加上一万四千年，说是四万八千年，“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那是我们的先辈用生命换来的壮阔景象，是让神灵也敬佩的伟大铸造的传世奇迹。

      第二段描写天梯石栈的蜀道。“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然后形容蜀道之高险。“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从雌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夜月愁空山。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这是怎样的一幅图景？除了谪仙人李白，还有谁能描绘出如此气势磅薄的画面？面对这样的地方，诗人开始了退缩，也开始了犹豫，他“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问君西游何时还？”他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他问自己：“其险也若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还有比天险更让人可怕的东西，那就是人祸。第四段，忽然讲到蜀地的军事形势。“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尽管充满了危险，尽管李白也发出了浩叹：“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但是李白仍然没有退缩，他仅仅说的是：“侧身西望长咨嗟。”在入川的蜀道上西望，望的是什么？若要去长安或洛阳，李白应该是东望，若是真想回到家乡叶城，李白应该像苏东坡“西北望，射天狼”，而李太白尽管咨嗟不已，仍然侧身西望，当然望的是锦官城成都。所以，史评家说全诗的诗眼就在“侧身西望”，有了这个点睛之笔，李太白才成了豪杰，成了侠客。

　 《蜀道难》这首诗，大约是唐玄宗天宝初年，李白第一次到长安时写的。他袭用乐府古题，着力描绘了秦蜀道路上奇丽惊险的山川，并从中透露了对社会关切。诗人大体按照由古及今，自秦入蜀的线索，抓住各处山水特点来描写，以展示蜀道之难。从“噫吁”到“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为一个段落。以感情强烈的咏叹点出主题，为全诗奠定了雄伟的基调。以下随着感情的起伏和自然场景的变化，象一首乐曲的主旋律一样一咏三叹激荡着读者的心弦。

　　从“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至“使人听此凋朱颜”为又一段落。这一段极写山势的高危，山高得连千里翱翔的黄鹤也不得飞度，轻疾敏捷的猿猴也愁于攀援，不言而喻，人行走就难上加难了。到这里，蜀道的难行似乎写到了极处。诗人笔锋一转，借“问君”引出旅愁，以忧切的旋律，把读者带进一个古木荒凉、鸟声悲凄的境界。用“悲鸟号古木”、“子规啼夜月”等感情色彩浓厚的自然景观，渲染了旅愁和蜀道上空寂苍凉的环境气氛，再烘托蜀道之难。

　　然而，逶迤千里的蜀道，还有更为奇险的风光。自“连峰去天不盈尺”至全篇结束，主要从山川之险来揭示蜀道之难，着力渲染惊险的气氛。如果说“连峰去天不盈尺”是夸饰山峰之高，“枯松倒挂倚绝壁”则是衬托绝壁之险。先托出山势的高险，然后由静而动，写出水石激荡、山谷轰鸣的惊险场景。风光变幻，险象丛生。在十分惊险的气氛中，最后写到蜀中要塞剑阁，在大剑山和小剑山之间有一条三十里长的栈道，群峰如剑，连山耸立，削壁中断如门，形成天然要塞，也是战事多发地。他化用西晋张载《剑阁铭》中“形胜之地，匪亲勿居”的语句，劝人引为鉴戒，表达了对国事的忧虑与关切。唐天宝初年，太平景象的背后正潜伏着危机，后来发生的安史之乱，证明诗人的忧虑是有现实意义的。

　　李白以变化莫测的笔法，寄情山水，放浪形骸。他对自然景物热情地赞叹，借以抒发自己的理想感受。那飞流惊湍、奇峰险壑，赋予了诗人的情感气质，因而才呈现出飞动的灵魂和瑰伟的姿态。诗人善于把想象、夸张和神话传说融为一体进行写景抒情。言山之高峻，则曰“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状道之险阻，则曰“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诗人“驰走风云，鞭挞海岳”（陆时雍《诗镜总论》），从蚕丛开国说到五丁开山，由六龙回日写到子规夜啼，天马行空般地驰骋想象，创造出博大浩渺的艺术时空，充满浪漫色彩。壮哉，美哉！

　　唐以前的《蜀道难》作品，简短单薄。李白对乐府古题再创新，用大量散文化诗句，字数从三言、四言、五言、七言，直到十一言，参差错落，长短不齐，形成极为奔放的语言风格。诗的用韵，也突破了梁陈时代旧作一韵到底的程式。后面描写蜀中险要环境，一连三换韵脚，极尽变化之能事。

      唐人殷璠编著《河岳英灵集》称，李白《蜀道难》“奇之又奇，自骚人以还，鲜有此体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