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就要结婚了。
和他一起走过这么多年,感觉把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尝了一遍,幸运的是,最终我们都还在彼此身边。
爸妈敲门走进来,两个人笑意浅浅,眼中却有水光闪动,叮嘱了我一些琐碎的事,最后把一个古色古香的盒子递给了我。
我一眼认出,这就是那个爸爸曾经说过的,那个装着我们家传家宝的盒子,我一直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但从来没有机会打开过。
爸爸说,今天你可以打开它了。
我又惊又喜,打开之后却愣住。
爸爸说,东西简单,里面的情意却贵重。
故事中的她,在民国初期是梨园行的名角,扮相俊美,声音圆润,在整个小城,没有人不知道她的。
戏园子的对面是一家木器行,那里有一个年轻的帐房先生,先生写得一手好字,长相也俊朗,他经常去听她唱戏。
戏园子里的客人贫富贵贱都有,可她偏偏注意到了先生。
那年她生辰,戏散了场,从后台出来,她一眼看到站在桂树下的先生。
正值金秋,桂花满树,先生披了一肩的花瓣和淡淡香气。
他送给她一把紫檀木的梳子,他用一年的薪水换了一小块紫檀木,这把梳子用了半块料。
她满心欢喜,握在手里抚着上面的花纹和一行小小的字,清澈的眼底闪着晶亮的光,一如天边最亮的星辰。
一晃两年,木器行的生意越来越不景气,先生是个心气高的,托人找了一份差事,要远去京城,临走的时候和她依依告别,她把那把梳子让他带上,让他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先生走了,她送出很远,回来的时候路过一条小山路,几个军阀的散兵冲出来想要强行带她走,她慌得六神无主,脸色惨白。
在最紧急的时候,一个男人冲了出来,手里拿着干活用的锄头,不要命似的挥舞着一人对上好几个。
散兵被打走,男人也受了重伤,但他仍旧撑着一口气,把她安全的带回去才昏了过去。
她这个时候才觉得男人有些眼熟,猛然想起来,他是木器行里的一个伙计,有几次去找先生的时候见过。
她心里感激,主动照顾他的伤势,他的伤其它的地方不要紧,可是声带受了伤,永远不能再说话了。
她心里十分愧疚,可是这个时候让她更难以接受的消息传来,先生在去京城的途中遇了难。
她哭成了泪人,也无心唱戏,当地的军阀将领来到戏班,点名让她三天之后唱堂会,唱不好就要让她以身“赎罪”,做将军府的五姨太。
她性子刚烈,宁死不屈,于危难中,男人再一次救了她。
最终,一路逃亡,患难与共里,他们做了夫妻,只是……她从此不过生日,也从来不碰与桂花和紫檀相关的东西。
一晃半辈子的光阴过去,这数十年里,他们生活艰难,颠沛流离,生下一儿一女。
但无论生活怎么艰难,他都从来没有让她受过一点委屈,用他最大的能力,给她最大的关爱。
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她也再没有唱过一句戏。
在文化大革命那十年的动乱里,有人说出她的过往,说她曾经是戏子,是下九流。
在男人外出务工的时候,她被带走,这么多年以来,她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苦难。
生不如死,这是先生去世之后,她第一次生出这种感觉。
两天之后,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忽然一个人疯了一样闯进来,手里拿着一把干活用的锄头,恍惚中她似乎看到那一年的山路上,丈夫冲出来打走散兵救她的情景。
眼睛有些酸涩,她把泪意忍下去,抬手抹了抹,看到丈夫已经冲到了近前。
他也看到了她,看到她被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扯得破碎的衣服,还有身上的伤痕和斑斑血迹,他的眼睛豁然睁大,嘴唇颤抖着喊道:“谁伤了她?我让你们血债血偿!”
她愣住,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他最终寡不敌众,被众人抓了起来,被带走的时候他回过头透过人群看向她,眼神中尽是担忧。
即便在那种时刻,他还是担心着她。
她像丢了魂一样四处求人,路上无意中遇到一个人,看上去有些熟悉,她猛然间想起,竟是当初的军阀将领。
将领看到她,面露愧色,说,真是对不住你,不过,我也吃了亏,最得意的应该是帐房先生,他拿了钱远走高飞,把你卖给了我,你不再唱戏没了前程,我也人财两空。
她踉踉跄跄的回到家,顾不上孩子们的询问,翻箱倒柜的找,终于找到一个木盒子。
她打开,里面是一把紫檀木的梳子和半块紫檀木。
将领的话在她的耳边一次又一次的响起,帐房先生根本没有去京城,也没有遇难,不过就是为了钱卖了她,和将领合演的一出戏,那几个散兵也是事先安排好的,只不过,被半路冲出来的丈夫打乱了计划。
手指抚过梳子上的那几个小字,“共梳到白头”,她心心念念到白头的人,竟然如此不堪。
丈夫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只是怕她伤心,暗中收着梳子和剩下的半块木头,为了防止自己会忍不住说出来,索性装起了哑巴。
这一装,就是几十年,在她身边关怀倍至却从未口说过一句话。
最艰难的日子终于熬过去,丈夫拖着一身伤病,最终撑住了一口气,平反回了家。
她站在家门口,目光清澈的看着他,一如当年在桂花树下。
只是,年少懵懂的心早已经沉静,她终于明白,最美的不是刹那谢下的芳华,而是在风霜雨雪时,沉默中给你无限支持,可以让你倚靠的那份坚强和真挚。
一如,繁花和紫檀。
一如,她的夫。
她笑意浅浅,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给他秀了几个身段,飘飘万福行了一个礼。
他愣了愣,眼角有细碎的光芒一闪,轻声喊了她的名字。
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她亏欠了他许久的泪,终于,汹涌而下。
……
我听完这个故事,心中唏嘘不已,爸爸说,这个盒子就是当年爷爷交给他的,里面的梳子还是原来那一把。
而那半块木头,后来被奶奶央着,学了简单的木匠活,爷爷帮着她雕刻成了一个平安扣,镶嵌在了一条腰带上。
奶奶说,那是她这辈子送给爷爷的最好的礼物,她要让他生生世世留在她的身边,平平安安一直到白头。
我想,这也是我收到的最好结婚礼物。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爱情更多的时候也被拎上了天平称重,而事实上,我们都忘了,最真挚最深浓的那一份爱,根本没有法码可以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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